天明,火堆不知何时熄灭,徐祈在冷意中惊醒。
洞外雾蒙蒙一片,看不清外面有什么。
隐约有人在窃窃私语,徐祈挪动肿痛的身体向外靠近。
“徐大哥,多谢你好意。我们一弱一重伤,只会拖累你和婶婶。你们不必管我们。”
是阿娴的声音。
“谁都有可能成为拖累,四个人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男人雄浑的声音传来。
两人僵持着。
男人先败下阵来,声音中包含无奈,音量骤小。
“我老实交代吧,和你们一起走,是我和阿娘深思熟虑过的。”
“那晚沧水岭大乱,大家逃的逃,死的死。我和阿娘当时正去田里守瓜才侥幸逃脱。
岭里被那群人占完了,他们把死去的岭人堆在一起烧了。
他们有很多人,还有刀枪,我们不敢久留,也不敢查看还有那些岭人活着。
我们娘俩躲躲藏藏,去地里刨食,在边缘偏僻的岭人家中捡些零散的东西,一路乱逃。
直到遇到你们,此外并未碰见其他人。”
男人的声音明显哽咽了,停滞了会儿,才继续往下说。
“阿娘年纪大了,走不了多远。
我也怕,我若弄出个好歹,她怎么办?
说来惭愧,我目不识丁,空有一身蛮力,见识浅薄,很少出过沧水岭,对外面知之甚少。
弟妹,不,姑娘你贤惠能干,心又良善,方便和阿娘相互照应。
至于徐祈,那晚我们是听到他奔走相告岭人们不对,可见他心是好的。
况听说他是从外边逃难过来的,比我们有经验。
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和你们一起走。”
……
徐祈倒是听明白了,现在四个人僵在这里,谁也不想弃下对方先走。
再不走,可都走不了。
也罢,他们都不嫌弃自己,我又何必先放弃自己。
徐祈挪回原位,直坐起等阿娴进来。
于是,阿娴刚结束和徐右费嘴舌的谈话,一进洞来就看到男人乖乖坐在洞中,像未嫁人时家养的大狗蹲在庭院里等自己回来。
软软的,无害的,很想摸摸大狗的头。
“方才你们的对话我听到了,既如此,不必再浪费时间,大家一起走就是。”
大狗开口说话了。
“只是我伤严重,恐怕走不了路。劳烦你去将徐右和陶婶叫来,我们一起议议后边如何安排。”
阿娴一时没对大狗口中的话反应过来,好半天才理解过来。
大狗,不是,徐祈,总算说人话了。
阿娴欣喜地点了点头,出洞去找徐右母子。
不一会儿,四人聚在一起商议种种。
“往北走是不行了,那群人简直丧心病狂,连加入也不行。遇到就又打又抢,完全不能沟通。”
“也不知道那群人和抢杀我们岭的是不是一伙人?”
“金凤岭那群人只抢打而不杀人,而沧水岭那群说杀就杀,看起来不像是一伙的。”
“就算他们狗咬狗,我们也别淌浑水,容易把自己折进去。”
“唯今只有往西边去,那边我也不了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这伤太重了,我倒是可以背你,可是路太陡了,你也受不住。沧水岭那群劫匪我们逃时还在杀猪宰羊,估计暂时一会儿不会打过来。”
“今日先不走,我们明早再走。这样祈子伤也好点了。”
“我和陶婶待会去找点果子备着。”
“我认得一些药材,麻烦大哥到时背我出去认认。”
“好。”
……
四人一番商讨定下后路,关系亲近不少。
徐祈和徐右同姓徐,徐右年长徐祈两三岁,于是徐右成了大哥,徐祈成了“祈弟”,陶婶直接称他为祈子。
阿娴觉得“徐祈”比“祈哥”更顺口,日后直接连名带姓地喊。
至于阿娴,她本名宋娴。如今大家都是一伙人了,自叫阿娴就是。
草草吃完早食后,大家各自散去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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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嫩枝渐长,野菜老去,浅绿变浓。
葛婶和阿娴拿着棍子小心打探草丛,寻找能饱腹的食物。
鸟雀振翅飞过,落在树枝上,好奇地打量闯入者。
青草萋萋,野花芳香,烦恼担忧一并随春风吹去。
阿娴精神懈松,仿佛这短短时间回溯到了少女时期和友闺一起上山打野。
陶婶唤了一声,阿娴过去一看,是棵难得还挂有红果的樱桃树。
两人笑着摘了果子尝尝,咬破果皮的那一刻,酸涩在口中弥漫。
相视一笑,摇摇头,有些可惜,稍摘了几个带回去给那两人尝尝。
直到天色将晚,两人也无多大收获,采了紫苏、苜蓿、马齿苋、荠菜等老野菜稍嫩的顶部,在溪边收拾干净后,败兴而归。
回到洞中,只见徐祈在倒腾地上零散的草药,身上也敷了药,重新包扎了一遍。
不见徐右,一问,徐右想打些野禽还未归。
陶婶拿出些野菜开始着手做饭,阿娴在旁打下手,负责生火添柴。
炊具只有一个小陶罐,还是陶婶和徐右在其他岭人家捡的。
与陶罐一道被捡来的,还有一斤白面,两斤左右的糙米,用油纸包裹的半包盐,一盒初初用过的火柴盒,两件还算干净的男人衣裳。其中一件给了被劫匪扒的只剩一件内衣的徐祈了。
柴火不多,顾及有病人在,陶婶打算一锅煮,省时省柴火。
先去洗了几个从土里刨出来还未完全长大的土芋丢进陶罐。待土芋将熟了,倒出土芋,加水,放四把糙米进去。
米煮得软了,又放进两把野菜,小心抖出一点盐加入。
徐右还是未回,陶婶让阿娴先去准备好碗筷。
碗是徐右拿上柴刀砍了一根粗壮的竹子回来,剃光竹枝竹叶,一节一节砍,两端俱好的竹节又从中间砍,这样就临时当做了碗。
比用叶子更方便,能喝汤,又不大烫手,可多次使用,重量还轻。
筷子则是找些稍牢固的常见树枝掰成两半使用。
阿娴在溪边洗完碗筷,准备起身回洞去,突然后边有人在唤。
转身一看,不是徐右又是谁。
男人脸上挂了不少新的擦伤,咧着嘴,举起双手向阿娴展示手里不小的收获。
是已经被开膛破肚处理过的一只野鸡和两只肥胖的兔子。
真好!
阿娴朝男人说了句真厉害,连忙走回告诉其他人这个好消息。
夜色笼盖寂静山岭,不时有蝉鸣。
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烧,两只半野禽被棍棒架在上边翻烤,蜜油顺着棍棒滴入火堆中。
四人围坐在一旁,低声清算物品。
一个陶罐,一把柴刀,一把铜刀,四壶水囊。
十三棵杂七杂八的药草。
一斤白面,两斤糙米,半包盐,一盒火柴盒,三把豆子,五十七颗大小不一的土芋,一小堆今日新采的野菜,加上架上已经吃了一半的烤鸡和还未动的两只烤兔。
勉强能支撑他们四五日,也不知后边赶路还没有机会能弄到新的食物。
更忧心后边会不会遇到柴狼猎豹,山岭里这些一向是少不了的,这几日没遇到已算幸运。
陶婶发觉三个小的脸色不大好看,细声劝说总比没有好,我们人多力量大,兴许后来就能找到很多食物。慢慢来,别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阿娴先点头应和陶婶,两个男人对视,互相捶了捶胸膛,大笑起来。
紧张颓然的氛围就此被打破。
深夜,四人两两一组换守。
一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