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后来的日子我一直在等宫里的旨意,却不想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陈先林的仆从请我去小筑一叙的时候,乐司里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脸上也露出艳羡的神情。
我听见有人说:“她可真走运,前阵子刚脱了贱籍不说,现下还攀上了高枝。”
“可不是,要我说,到底还有着当年春宵一刻的感情在,听说陈御史去年夫人刚殁了,怕不是要请去做续弦……”
“应该不能吧,她到底是那种身份,八成只是个侍妾。”
“那也比咱们在这儿暗无天日的强……”
“花教习,请吧。”那仆从打断了我的思绪,一路将我领至湖边。
这处的小筑建得极好,靠近湖畔也远离坊司,平日里很少有人来,故而也成为了某些大人白日狎妓的好去处。
“陈御史找我为何不在教坊相见?”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在他开门请我进去时,我停下了脚步。
我并未在小筑内见到人。
那仆从始终低着头,虽然我心下已有准备,却在转身的瞬间还是不防被他拿麻绳勒住了脖子,突如的窒息感让我眼前一黑,我有些听不清他在身后说什么。
“对不住了花教习,若不是你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御史本也不打算要了你的命。”
他拖着我到了窗栏边上,将我整个人朝下对着死寂的湖面,我得到了短暂的喘息空间:“你……你就不怕被发现……”
“今日你被冒充陈府下人的歹人掳走,真正的陈府仆从赶到时只来得及击毙歹人,却没能找见你的踪影。御史大人则会满怀愧疚地到处找你,而这条湖通往城南郊区,而这两日雨季泛滥,要找到你的尸体想必也要个三五日,届时谁也怪不到御史头上。”
话音刚落他便松了手将我掷入了湖中。
落水前我看见那仆从挥刀捅入自己腹部,和我一道倒了下去。
只不过他倒在小筑内,我倒在小筑外。
要不是我疼得快死了,高低也得给他喝一句壮士好忠义!
冰冷的湖水灌入我的口鼻,我感觉到意识开始涣散,双手还在努力扑腾,却突然打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下一瞬间,那个东西抓住了我的手腕。
靠,怎么这湖里还有水鬼啊!
我吓得想立马溺死在这湖里,却被一双手托住了脑袋,嘴唇被紧紧贴上。
靠,这水鬼还是个色鬼!
十一
我还在誓死不从,却被突然掐了腰,吃痛的我不防张开了嘴,一阵气从对方口中渡了过来。
嚯,居然还是个好鬼。
可我早已支撑不住,死前想看看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却在睁眼的瞬间看见一张无比熟悉的俊脸,而他此刻正蹙着眉闭着眼为我渡气。
知道是顾长钦的时候,我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我是被说话声吵醒的,顾长钦那个下属说话声真的很响。
“大人,御史那边正在派人全城搜寻花小姐的下落。”
“去诏狱找具身形相似的女尸,抛到下游。”我听出了顾长钦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像是感冒了,“对了,把先前搜集的卷宗整理一下,陈先林这个老匹夫也该下马了。”
“可是目前翻供的证据还……”
“早就够他死上好几回了。”他的声音顿了顿,我猜他喝了口茶,又好整以暇地继续道:“只不过是眼下还需要他帮我一个忙。”
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我看到他从门廊处拐了进来。
“你也想伪造我的死亡?”
刚醒的嗓子有些沙哑,我不舒服地咳了咳:“你明知道我不能死。”
他走到床边,为我捻了捻被角,神色柔和地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他下一秒出口的话让我想拍死刚刚有些心动的自己:“你还是死了的好。”
他嗤笑一声:“你别异想天开了,我劝你趁早放弃你的娘娘梦。”
“进宫前我分明让王坊丞盯着你让你别出幺蛾子。”他去倒了杯水给我,扶着我坐起身喂我喝着:“你当陛下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我就着他的手喝水的时候,还在纳闷他什么时候转了性子。
居然没有发火。
“陛下确实动了召你入宫侍奉的念头,但左相一案若想重查,不止陛下,陈先林首先不会应允。”他扭头咳了两声,看来是真的感冒了。
“总之你这两日就老实待在这里,哪儿都别想去。”
他竟是把我锁在了这卫所。
“你别想金屋藏娇!”
我有些心急,脱口而出的话让他迈出门的步伐差点绊了一跤。
十二
我确实是心急了。
没想到还没在皇帝床头吹上枕边风,首先就遭到了陈先林的暗杀。
他可真是心虚得不行啊。
可我也没想到,他的本事居然也大到不行。
这森严如牢笼的锦衣卫所,居然也有他的爪牙盘踞其中。
我是在顾长钦进宫的那个夜晚被迷晕的,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地上,而正前方坐着一个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身影。
“花姑娘,好久不见。”他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声音苍老又低沉,“算了,还是叫你李清歌吧。”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是我毕生的噩梦。
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在我身上承欢,我心心念念的人被我亲手推向远处。
我犹记得自己发出嗤笑地口吻说:“顾公子,你一介白衣,如何与当朝御史大人相比呢?”
我在他惊讶又愤怒的神情中将手指向了他身旁的中年男人,反手一勾,意思早已不言而喻。
我将自己的初夜卖给了陈先林,也是爹爹生前最大的政敌。
陈先林搂着我上楼的时候,顾长钦还在身后拽着我的衣袖,似是不解也似祈求,我强忍着泪意将他的手指拂去,指尖眷恋又克制。
陈先林拇指上的扳指紧紧硌着我的腰,好似警告,我低笑一声道:“顾公子,切莫强求。”
那年我十六岁,顾长钦十八岁,年底他就要参加翰林院铨选,他的大好前程,可不能毁在我身上。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开口刺他:“怎么?御史大人是想重续四年前的旧缘?”
十三
他笑了笑:“我没工夫和你玩小姑娘的把戏。李清歌,本来我可以放你安稳活到死,是你自己不珍惜啊。”
他好像做了一个手势,黑暗处走出来一个人影,手上还有还提着一把刀,在黑夜里泛着森冷的光。
“你那个竹马倒是有些本事,这些年来在暗地里查李愈的案子,都让我有些棘手了。”他点了点我,示意手下可以动手了。
“不过你放心,处理完你,接下来我就送你那竹马下去陪你。难得他居然不嫌弃你是个破鞋。”
我的双脚用力向后蹬着,想要躲开那人越来越近的刀锋,嘴上还在反击:“呸!你个老贼,政绩比不上我爹就陷害我爹!陈先林,就算我爹死了,你也还不是轮不上这相位!”
我终于顺利刺到他的痛处,他起身走了过来,一脸狰狞地望着我。
在我以为他要大发雷霆之时,他却冷笑一声,蹲在我面前,粗粝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脸:“你且下去告诉你爹,那晚我是怎么睡了他宝贝女儿的。”
“杀了她。”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眼见刀锋朝我砍来,我闭上了眼,一滴清泪从眼角落下。
我再一次听到刀身落地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清晰又动听。
有人从窗外射了一支箭,打落了向我砍来的刀。
几个瞬息间,有人踹开了门大步跨了进来,身后紧跟的锦衣卫们随即上前制住了想要以我为要挟的陈先林主仆。
我望着钉在我身后墙上的箭羽,落泪。
这支箭,从此也射在了我的心上。
我被来首那人打横抱起,他一言不发眉头紧皱,我又在想,先前果然是错觉,生气才是他的常态嘛,他怎么会转性呢。
陈先林被束缚着跪在地上,青筋横跳:“顾长钦,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