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卡在石雨青嗓子眼里,费了好大劲儿才压下去。
她认出来了,这是那个和她一起被拎下车的倒霉蛋小男孩。
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陆山也被吓了一大跳——怎么这一个个的都不这么像人。
车厢昏暗,石雨青看不清,估摸着这小男孩也就八九岁的样子,于是她语调轻柔地哄道:“不要拉着姐姐好吗?姐姐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一边说着,她一边向外抽着自己的脚。没想到,这小男孩看着瘦弱年幼,力气却不小,一时间竟无法抽出。
石雨青也不好使蛮力,若是没掌握住力度摔了,发出的声响足以使之前的一切努力全部白费。
一时间,三人僵持住了。
车内只有机器工作喷出的蒸汽声。
石雨青有些等不及——这小孩不言不语,只是一味地拖住他们的行动。
她与陆山耳语几句,准备强行把这个挡路的小孩抱开。
就在二人打算动手时,小男孩开口了:“你们是要逃走吗。”
语气肯定。
石雨青想打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不走我废了老鼻子劲解绳子干嘛?好玩啊?
小男孩又道:“我也想走,带我一起吧,我就放开你,求你们了。”
陆山冲石雨青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信心带两个人。
石雨青也明白,况且——她的眼睛从小男孩曲起的腿扫过——他腿脚不便,跟着也是拖累。
这种话不好明说,但沉默的停顿也足够让人知晓。
石雨青摸了一把小男孩的头,柔声道:“我们只能两个人走,三个人太多了。你先放开,等我们回来救你好吗?”
话音刚落,质疑声响起:“凭什么你能走呢?”
啊?
石雨青没转过弯来。
什么意思?
小男孩一改懵懂模样,怨毒地道:“只能两个人走的话,那你留下好了。”
“一个要力气没力气,要头脑没头脑的女人,何必带着做累赘拖后腿!”
咒骂完石雨青,他又扭头向陆山殷勤道:“带着我走吧!我不像女人那样娇滴滴的矫情。若是能活下来,我为您当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小男孩的声音不算小,石雨青不知道这是否能传到驾车人的耳朵里,但她不敢赌。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一手握拳锤向小男孩胸口,另一手从裙摆撕下一段,趁他疼痛松劲的空当塞进他口中,最后用力抽出自己的脚,伸手拍拍陆山肩膀道:“走!”
一套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看得陆山一愣一愣的。
随后,二人顺利撩开车帘,跳下车去。
轰隆作响的器械和呼呼喷出的蒸汽声掩盖了他们跳下车的动静。
石雨青借势打了个滚,缓冲力道。她刚要搭上陆山的手爬起来,便听到车厢里传来一声不似真人的尖锐嚎叫。
那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拼命挤出来的,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疯劲,震得深林中的鸟都飞了几只。
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不好!
石雨青神色一凛,陆山的脸色也突然变了。
快跑!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陆山一把抄起石雨青两人便开始夺命狂奔。
只听后面传来沉闷声响,是那短衣大汉追来了。
石雨青看得真切,又急忙回身对陆山道:“追上来了!”
陆山脚步不停,眼睛四处搜寻:“他们走的是荒道,怕是不好逃脱。”
她抬眼看看,有些了然——这车是故意避着大道走的,四周杂草长得又密又长,根本不像是能通路的样子,也看不清哪边才是正路。
陆山接着喊:“你寻个物件蒙住他双眼,我好找出路。”
石雨青闻言,上下一摸,悲催发现——她穿的这具身体是个货真价实的穷苦人,别说什么能抛下去的丝巾香囊,就连衣服都只有一层,没法脱啊!
对话间,那大汉又是近身几步,眼见着就要抓到陆山衣角!
大壮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的两人,脸上露出兴奋的笑。
抓到……了?
这是什么东西!
他的目光受阻,大吼一声将脸上的遮挡扯下来,定睛一看,竟是一块布!
这厢车夫怒吼,那边石雨青却是松了口气——刚刚她一顿乱抓,发现自己裹着头巾,便果断扯下向车夫掷去。没想到准头竟这样好。
山林风起,吹的她一头乌黑长发向后飘荡,石雨青伸手去拢,却还是有一缕发丝拂过身后陆山的脸庞。
猛然,陆山停了下来。
“怎么?”
“方向错了。这边虽也有车轮压痕,但奔到此处我才发现不对……”
陆山一边说,一边转身。
不料,身后大壮早已摆脱阻碍,正直直伸手朝他们抓来。
距离之近,怕是他手再长一寸就会将二人捉住。
陆山不敢停留,随便选了个方向抬脚便跑。
但一转弯的停顿还是让车夫找到了机会,他伸长手臂,用力一抓——
“啊!”
石雨青痛的面色扭曲——这人抓住了她的头发!
攀着石雨青的头发,大壮踢出一腿,正中陆山腿弯。
二人双双倒地,跌的身上满是草叶灰尘。
那车夫狞笑一声:“胆子不小。”
随后,石雨青后颈一痛,昏了过去。
*
她是被尖叫吵醒的。
那声音又尖又利,其中幸灾乐祸的意味浓郁到快凝成实质:“你们活该!谁让你们这么自私,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石雨青慢慢睁开眼睛,脑子里萦绕着一个疑惑:明明当时她塞的很深,这人怎么还能叫出声来?
石雨青环视一周,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上次的厢房。
镂空木窗,会客小桌,两盏冷茶。
一切都与上一轮所待的地方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这次多了几个人,石雨青扫了一眼——两女一男,都被结结实实地绑着,面口袋似的堆在角落——这些应该就是车上被绑的其余所有人了。
两名女子低着头,相互靠着,看不清脸,但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不同——年长些的头发乌黑光亮,虽发髻松散,但衣着整洁华贵,看起来便家世不菲;年幼些的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头发是枯草一般的颜色,衣服也破旧打着补丁。
但她们却紧紧依偎在一起。
其中不断尖叫的人石雨青也眼熟的很,是那个坡脚小男孩。
“我活不了,谁也别想走!”
他嗓音尖利,恶狠狠地咒骂:“你们这两个贱人,凭什么你们能活下去,我不能?不带我走,你们也别想活!”
接着,他又专门骂了石雨青一顿,其言语之粗鄙,她认为这都无法用文字来形容。
他骂的慷慨激昂,石雨青根本不理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干。
“喂!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卡壳了一下:“管你什么事!”
“谁问你了?”石雨青终于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接着继续冲陆山道,“你叫什么?”
陆山独自一人躺在离众人较远的地方,他接到石雨青的讯号:“陆山,山峰的山。”
二人随即互通姓名。
石雨青点头,无视小男孩恼羞成怒的叫喊:“你刚才是怎么发现自己走错了的?”
陆山一怔。
石雨青在这间屋子里一醒过来便四处找陆山的身影,幸而他身型高大,位置也足够显眼,一眼就能找到。
回到这间屋子,说明这次又是逃脱无望,只能向上次那样多积累些经验,为下次逃脱做准备。
而她如今最想知道的点,就是陆山刚才是怎么找准的方向,又是怎么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但刚想问出口,却发现二人并未互通姓名,于是便有了上面一幕。
见陆山没回,她又重复一遍。
陆山言简意赅:“这辆车是从城镇里来,定是经过官道,顺着车痕压印便可出山林,回城镇。”
陆山看了眼目光专注的石雨青,接着道:“至于错误,则是我发现那处杂草伏地,树干堆积,也许是木匠来林中砍树所留下的,但绝不是通向官道之路。”
原来如此!
石雨青懂了,她正想开口再说些什么,便听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
人数和配置都和上一轮大差不差,只是多了一个山羊胡。
石雨青闻声抬头,仔细观察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小头头。
这人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个不停,一股尖酸刻薄的样子。下巴上的胡须被他用手捻了又捻,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此刻,他坐在圈背椅上,端着茶,也端着架子,开口道:“我听说,你们中间有人自己挣脱了绳子,打算逃出去?哼,门都没有。进了我这间房的,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石雨青听了两耳朵,发现这人说的不过是些镇场面的车轱辘话,便开始低头复盘上一轮所获得的信息。
首先,上一轮,车夫大壮在恼羞成怒时曾脱口而出,他在镇西酒楼喝过酒。这不难推断出她自己——也就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在镇西被绑架的。
那里很大概率是她家。
其次,车夫大壮也说出了绑架陆山的地点,镇南。虽只有两个相当模糊的方向,但也能看出大壮他们一行人并不是随意绑架,起码都是对他们有一定了解,才会下手。
这次山羊胡进门,堵死了她上一轮的可用大腿。只是,这两个新理出的信息点对石雨青所面对的现状也并无帮助。
石雨青极速思索,该想个怎样的谎话去套这些人的情报。
她正想着,突然被一只大手钳着,抬起了脸庞。
山羊胡的声音猛地凑近:“……让我看看,是谁有这样的胆子。”
石雨青抬眼对上的,正是山羊胡本人。
而她现在,则是被山羊胡牢牢制住,脸上还贴着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
他手上的力道随着话语不断加深,石雨青突觉脸颊一疼,有温热的液体破皮而出——是血!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刀!
她后背渗出一层冷汗,正要开口,便感觉到山羊胡手里的刀,顺着她的脸缓缓下滑,滑过脖颈,滑过肩头。
滑的她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是个小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