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想带着最要好的女朋友搬到山上的四合院,跟姥姥长长久久在一起。可惜后来女朋友跟人跑了,汽车尾气喷我一脸。
于是我立志要将这世上的尾气源头彻底消灭,连带着诅咒了世上所有的原油市场,往后,你知道很多投资者哀嚎,对,那是我的神来之笔。我还诅咒了带走她的人,的投资生意,反正那个人以后的几年,k线图走势十分喜人。
我高兴了很久。
不止这些,生化工程学也可以学一点,有一天得个世界级学术大奖,我努努力握住操纵世界的杠杆,再合纵连横,这样消灭原油开采指日可待。
我的导师曾经提着眼镜一闪精光地说过:“工程的尽头是哲学,等你进入哲学状态,就会勘破世事,呈现出一种平心静气的状态。那意味着你的事业高峰期要来了!”
我去,我学工程,要不是他是导师,我肯定......我啥都不会做。
“你别不信,有的人天生就有的能力,你没有,就是这样。”
我不理他!总之我要赶在进入平心静气状态之前,成为当之无愧的灭世奇才!
医师说我为了这种灭世的梦想表现得相当努力,太过极端,以至于精神衰弱,自己体内生物性质发生了变化,住到精神疗养院是当时最理想的选择。
可我现在只记得有过相关想法,对自己努力过的事迹完全没印象,他说的是个偏执狂,我瞅瞅镜子里的自己,显然我不是。
我是一个很乖巧的人。
在有人告诉我诅咒原油市场会间接影响到女朋友的身体后,我就带着愤恨、不甘、屈辱等各种奇奇怪怪的情绪感觉,想有底线却只能无底线地原谅了那个人。
奇怪的是那段时间我的梦里经常有另外一个人朦朦胧胧出现。女朋友的脸似乎也跟着淡漠掉,像虚幻的迷雾,很快要被环境里的风吹得消散。
我喜欢这种淡淡的隐退感,所以忘记了任何不舍。
刚开始他只是偶尔出现,慢慢地,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再往后些,只要我愿意,梦里人就会出现。甚至有时我觉得他直接走到现实,与我一起刷牙,一起照镜子,一起在玻璃窗前看远山后的浮光和日出。有时我似乎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过我始终看不清楚他的轮廓。
住院很久之后,我再要搬离自己的病房,竟然有点舍不得。医生和护士接到电话后都催我快点收拾,回山上姥姥的小院,因为葬礼已经开始了。
要不是有必须出现的原因,我应该是葬礼上可有可无的。
三年前,家族里的多数人看在市面原油价格的面上,把我扫地出门,那时候我才发病没多久。很多人想把恨意传递到我身上,因为我像一只猫一样好踢。他们还希望我争锋相对与他们对战,这样他们好有更多发泄的机会。
可惜,我发了几次狠就记起了从小到大自己是个打架打不赢、吵架吵不赢的怂包,我最强的武器仿佛永远是忽视、冷漠。
只要这武器一亮,他们就无可奈何,慢慢哑火,但照样不舒服,因为气没地方撒。
那个时候,还没人知道我的秘密。
“你好了吗,我帮你拿行李。”有人在催了。这个人是山上来的,山上的人在提到姥姥死亡的原因时讳莫如深,我不多问。
我瞧着手里的物件,哼,临走时主治医师塞给我一本与医生共享的日记本,还有她给的各种胶带,照她的治疗方式,肯定想从文字里探寻各种缘由真相。希望到时候她不会发懵才好,看她信心十足,我都不忍心打断她。
“你住了这么久,相关的知识也懂得不少。当我说“一个人写作的方式就是他的思考模式”的时候,你应该也有一些认同。有的人文风硬朗,有的人顾左右而言它,有的人思维清晰,有的人逻辑混乱,有的人只平息问题,有的人还会提到问题发生的原因……我正在研究这些特质与人的生理、精神指标关系。我还给你准备了胶带,如果你想用,你可以直接看出自己用得怎么样,用的结果,跟你的文风是不是很符合……”
“只平息问题,而不问原因,就会怎么样?”
“你在意这句话啊!嗯,容易把自己置于边缘。”
“边缘。”我重复着,出了房门。她说的东西我不排斥,有人想了解我,我就会很期待她要怎么继续。
至于哪些是真实的样子,由我决定。不过我似乎能确定,自己会是她口中的什么类型的写作者。
“你显然不想直面我的问题,可你也不想接受催眠。”
“这是你的事。”
“你的回答证实了我的说法。你知道为什么有人喜欢逃避问题吗?”
“可能因为尝试解决问题会带来灾难。”
我不算是傻子。
只是我有过一段过去,不堪回首,我曾经当着大伙的面朗过他的诗,写下对他的情书,并立志要写成那样美好纯净的状态,可……自从知道喜欢的诗人是渣男后,我就默默抛下了对他的油腻情感。
这是不是会对我有影响,我很怀疑自己会因为看不惯一人,而看不惯所有人。
这也不是我十分怀疑自己是否有写出一篇完整文章的能力的唯一原因。现在的我除了每一时想的东西不重样,已经是个废物无疑。
他们说自己所憎恶的,其实只有自己,别人都只是一面镜子。那个术语叫作“投射”,我这样的有智慧的人是懂得它的意思的。
我也喜欢镜子,因为梦里的人时常会出现。
镜子里还有别的。
就在昨晚,我还做梦梦到自己获得世界奥斯卡废物排行榜榜单第一名,佳绩。
并且我作为史上第一位获得此殊荣的嘉宾上台发言了,提出了“我获得这个奖是由于我是一个身体和心灵达到高度统一的废柴”的著名论断。
在进行阐述的时候,“嘭”! 我头部中枪,倒在血泊上。原来是有杀手一发致命。
哇,然后我就痛醒了。
奇怪的是,医师听了我的描述后对我的写作能力颇有信心:“你只需要写出自己想写的,怎么看由我来做。总之在姥姥那里住久些,多接触大自然本身就是自然疗法!”
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怀疑自己已经受到情绪感染。作为一个资深精神病人,我自然是要考验她的。既然我曾经有灭世的梦想,那么我的主治医师怎么能是一般水平。对抗治疗的相处式,加大治疗的难度,到时候她又要兴奋了。瞧吧,跟我在一起不会太单调。
像我这样非凡的人,连生病也要跟别人不一样!我成就了她,她也成就了我。
盘算一下前面两章就写成意象重重的大好篇章,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她抓耳挠腮攻克难关的样子。
只是眼下,我必须把日记本放进手提袋,关上一张车门,也将尾气留下。世界报给我的,我也要将之报它。
我坐在车里,心情不错地哼起母亲以前常唱的歌:“九九那个艳阳天啊——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岸边——”
医师好像在后面站着,我一抬头就看到后视镜里渐渐成线的挥手的小人。瞬间,我似乎把治疗的过往当成烟散掉。
这些烟会随着西北风越过太行山,会跑到很远的海上、地下,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在一个呼吸里,在一回地表水煮蛋中,在一只迁徙而来的大鸟翅膀上,从一个极点变成你的肺和我的心,变成他的秘密。
直到那道尾气变成了发散状,遮盖了视野,我伸手拨开又拨开,终于看见一座山头。
村口的大牌楼红红火火,楼上两个大字“麋山”金光闪闪。一时间我恍惚到达了某某旅游胜地,啊,这边上不远本来就是旅游胜地,闭眼再睁开,就发现牌楼很多地方已经掉漆。
一下车小孩子就围着我喊:“神经病回来啦,神经病回来啦!”
“对啊对啊!”我笑着跟他们打招呼,心情舒畅,才懒得跟他们计较,眼珠子一转,干脆学起之前院里的某些病人,扮成疯癫模样吓唬回去。我演技一直很好,学生时代还是演艺社成员,要把精神病演成带点丧尸感也很容易,同类影片已经看过许多部。
谁叫你们捉弄我,看我吓死你们!
我逮着一个个头稍大点的大“嗨”一声,对方就给震懵在原地,第一眼对视和动作很关键,一定要给他黑山老妖要上前吸食阳气的联想,可以左嗅嗅右嗅嗅,怎么变态怎么来……然后听见边上有孩子哭着跑开,先前咋咋呼呼,现在又没了踪影。
我收手了,要深入演出筋骨的钝感也是可以的,比机械舞还慢几拍,可如此一来,我可能没那么容易上山。
眼前的小孩“哇”地一声也哭出来:“你是什么人,别过来别过来!”
“我是小青蛙,呱呱,呱呱呱,”一看那小孩不太行,我摇摇头,扇扇手,终于决定好要扮演一只青蛙而不是黑山妖了:“走吧走吧,小青蛙抓不到你了。”
他顿时跑开,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我也可以孩子气地撇撇嘴掩饰一下尴尬,此时却见到这个孩子背后飘浮扩散的颜色,刚开始还模糊不清,等他再跑几步,我就看到当中的一些轮廓,极像从前养过的假菇,淡黄淡黄透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