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地天通划分空间,亶爰山也被归入神域成为福地之一。五花长大一些后,英招便带他来看看狸子曾经独自住了一个多月的地方。
亶爰山上仍是光秃秃的石头,英招和五花落在山顶,一边观察环境一边慢慢往山下走去。快到半山腰时,石头缝里开始长出花草,看上去没有那么荒芜的感觉了。一路往下,植被开始多了,他们也找到了狸子的洞府。看着墙上写满歪歪扭扭的建设大计,英招失笑,这傻狸子也不算笨嘛!五花打量着简陋的洞府,地上黑黑的烧火坑里还有几块没燃尽的柴火,底下都是黑漆漆的碳灰;洞的深处有一个草窝,乱七八糟的什么草都有,五花想这里太荒芜了,当年阿娘要找到这些草来垫窝也相当不容易吧!洞府里充满了生活的痕迹,只是过于简陋,难以想象当时狸子在这里要忍受何种孤独寂寥和艰辛困苦。
两人继续往山下走,山脚处有一个小水塘,英招一看便跟墙上的造塘养鱼对上了。他走近细看,小小的水塘里竟有数条手臂粗细的鱼,想来是原先手指大小的鱼儿顺着小山涧流入水塘后却出不去,只能靠同类或落叶果实为食,竟也长到这般大小了。看着长满野生蔬果的土地,五花想这一定是阿娘当年费心费力开垦的菜地,这些年来无人照料,竟也自行生长起来了。摘下一枚果子咬了一口,五花不禁眼睛湿润,阿娘为照顾好他们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可惜她现在都还没办法看到,不然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抬眼望去,这片菜地竟还延伸到不远处的树林里,而且看起来树林里那些蔬果比水塘这边的明显长得更好。英招仔细查看,树林里的蔬果植株是从好些小坑洞里长出来的,五花问英招是否种子埋得越深植株就能长得越好,英招陷入了沉思,从前倒是没有听陆吾说过还能用挖深坑的法子让植物长得更好。陆吾木属,对植物生长及特性了如指掌,这些蔬果种子也是临行前陆吾特意给狸子的,或许他为这些种子施加了在恶劣环境下更容易生长的法术。再看菜地的范围,英招直觉有些大了,以狸子的能力在一个月里又要造水塘又要建菜地又要忙活生计,估计不太可能把菜地修到树林里来。细看土地痕迹,水塘边确实有些菜地的痕迹,树林的都是坑,看起来不太像菜地,而菜地和树林的植株之间并不相连。
在脑中推演了一遍狸子的日程,英招恍然大悟,顿时明白这些深坑的来历,没忍住笑出声来。五花忙问他是否看出端倪来了,英招摸了摸他的头,告诉他深坑里种出来的蔬果会特别好吃。五花听后忙摘了同一种果子品尝,果然比水塘那边的更甜。这些都是狸子的心血,五花不忍浪费,摘了好些带回昆仑丘让陆吾他们一同品尝。
回到昆仑丘,五花挑了最肥美的大鱼跟随乌魁一同去祭拜离朱,又挑最好看的果子用篮子装好,阿娘为他们而种的果子也要让哥哥们尝一尝。吃着狸子亲手种下的果子,开明心中略感安慰,他会一直守在此处等她回来的。陆吾咬了一口果子,细细咀嚼品味后眉头微皱:“吾数次劝狸慢嚼细咽,竟屡教不改。”
“教汝尝得甜果,有何不可?”英招也拿起一枚咬了口:“亶爰山荒芜,狸每日疲于奔波,辛勤劳作,如今硕果累累,岂不可喜?”
“当真荒芜如斯?狸受苦了。”陆吾珍而重之地把果子吃完。“五花如何?”
“为狸之所劳而感慨,归途时生出代狸守护亶爰山之念,汝等意下如何?”
陆吾深邃的目光望向远方:“如今亶爰山已归神域,便于前往探视;神界与妖魔界限分明,无人再闯昆仑丘,亶爰山亦平静如水。汝自随心所欲而往,吾与开明可轮番守护天门,当日往返并无大碍。”
英招附和:“吾意亦然。五花已有主意,吾等父亲过于宠溺,于其修行并无助益。”
开明没有多说什么,仅言“可行”二字。当初天帝赐封的山神之位没有收回,亶爰山仍归狸子所有。当下狸子重伤昏迷不醒,若五花代母履行山神职务,也算保住了亶爰山神的资历。如今神界安稳,让五花外出历练并非坏事,一来锻炼其心志,让他在昆仑丘学到的东西有用武之地,二来让他有些实事可做,不要过于沉溺于哥哥们的离去而自责,三来可为五花增进修为,只要山神做得好,资历也足够,未来就会有获封神位的可能性。
冥界
后土在宝座上翻阅她亲手投入轮回井的六个魂魄和神识的生平,不禁再次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相繇的主魂重归冥府后,白泽马上将其取走重新封印,并抄录了一份相繇在人界的生平备用。后土询问白泽打算接下来如何做,白泽晃了晃装着相繇主魂的锦囊,感知到相繇的挣扎已经没有投生人界前那么激烈了,看来他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狸子在两个时空的人生都已经结束,四个神识按冥府规矩喝下特制的孟婆汤后便可自行回归到原主身上,无须再经过后土之手。如今狸子的魂魄仍留在冥府,考虑到先前离朱隐瞒狸子还活着的消息,要让狸子回到绝地天通后的神界有一定难度。神界如今对诸神仙数目的控制,甚至对越界到访者的来龙去脉都十分严格,如果英招直接带狸子的另一半魂魄回昆仑丘,恐怕没办法向天帝交代狸子如何死而复生,狸子也会被逐下妖界。后土略略思量,若要使狸子留在昆仑丘,那她的魂魄必须靠自己从鬼界回到神界。
冥界内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山巅之处便是连接神界的入口。但凡达到一定修为或资历可飞升至仙界神界的鬼魂,都要通过这最后一道试炼——在摒除所有外力助力的情况下,靠自身手脚耗费体力攀爬至山巅,意为返璞归真,不忘初心。每当有鬼魂成功登顶,山顶那口铜钟便会响彻冥界每个角落公告于众。此山险峻崎岖,若无法力傍身,攀爬过程可谓是险象环生。山上没有可供暂停休息的地方,若鬼魂留在同一地点久久不动,还会有执拿鞭子的鬼差上前鞭打驱赶;近云处电闪雷鸣,偶有松动石块落下,鬼魂们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山。摔下山倒也不会伤亡,鬼魂们只能爬起身拍拍泥尘,喝一口山脚的泉水消去疲惫,再度尝试登顶成神成仙。由于不断往复循环同样的操作,不少鬼魂们感觉这座山无穷无尽,根本没有爬到头的希望,故这座山又被称为无尽山。有相当一部分的鬼魂会在多次尝试后绝望,毅然决定放弃登顶成仙,留在冥界当差或选择重新进入轮回。
后土亲自下令,以消除生前孽债为由遣狸子的魂魄去爬无尽山,又通知英招让其在神界入口处等着,若见狸子需立即携其回归肉身与另一半魂魄融合,狸子方能醒来。当下属问及万一狸子的魂魄不够坚定,在攀山途中半途而废,这该如何是好?后土大袖一挥:“那便命孟婆奉汤一碗,待她喝下忘却前事,再引其攀无尽山。”
神界的日子漫长而枯燥,陆吾等人日复一日地修行巡山,如此也熬到百年之数。当初他们送去人界保护狸子的神识都已经回归,细细回味这一趟人界之旅,各有所得。狸子的肉身被安置在她居住的洞穴中,另一半魂魄亦已圆满归来,如今只需待其魂魄融合后自行清醒过来,狸子便算是复活成功了。
开明一如既往地伫立在昆仑丘上,看着西南门外的小碑有些出神。微风中传来久违的气息,开明心中一动,还来不及说话,那熟悉的身影就扶着他的石像坐下了。“呼~~睡得太久,骨头肌肉都僵了,才几步就走不动了。”
惊喜的开明忙现出人形搀扶住她的身体:“可有不适?”
狸子笑着摇头:“稍感虚弱罢了,多活动活动会好起来的。”
开明摸着她的头看了又看,十分感慨:“回来便好。”
“你看什么如此入神,我都走近了你才发觉?”狸子顺着他之前看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个小碑。“是大灰吗?”
在攀爬无尽山时,越接近山巅的神界入口,狸子对自己昏迷后发生的事情知道得越多。狸子不知道这是后土特意为她而破例,让她能够把自己的前世今生连贯起来。在得知种种真相后,感慨万千的狸子在第三十九次重新攀山时一鼓作气,这才终于登上顶峰通过了神界的入口。
提及逝去的孩子,开明有些沮丧:“是我无能……狸子,抱歉。”
狸子摇头,轻声道:“从前我便对你说,不要说对不起,这些都不是你的错。不管在昆仑丘还是在人界,你都待大灰很好很好,这件事已经圆满了,你不必愧疚。以当日的情形,不要说你了,就算我在现场也只有被相繇吃掉的份,孩子们没有怪你,我更加不会。”
开明应了声“好”,但心境已然轻松不少。在狸子的要求下,开明扶着走路还不太利索的她走到那个小碑前。“孩子们都进了轮回,这些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开明,将碑移去吧,既然他们都有了新生,就不该再被过去的羁绊所困,让他们向前走。”说罢又拍拍他的手臂:“你也是,不能再回头看了。”
开明依言施法除去两块石碑,狸子的目光从空荡荡的碎石地移到晴朗开阔的天空,淡淡笑道:“去吧,都自由了!”
解开了心结,两人转身,只见陆吾站在西南门前,脸上难掩喜色。“你终于醒了。”
“嗯,醒了,就是太久没动,活动起来有些不便,多动一下就好。”
陆吾欣慰地点点头,此时此刻当真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只要她能安然醒来就好,这也是大家盼望已久的结果。“饿吗?还是想去哪里?”
“唔,先去祭拜一下姑姑吧!”虽说在人界时与离朱转世结缘,但那始终只是人界一世罢了,狸子对离朱的感情还是不同于对郑秋岚的。
“我以为你会先问五花。”陆吾虽带笑意,脸上的神色又恢复了几分严肃:“如今五花在亶爰山代替你成为山神,我已经通知她了。”
“五花有你们几个爹看着,我还能不放心么?”狸子笑着应了句,又道:“我还是喜欢你在人界时的脾性。”
陆吾无奈叹道:“狸子,这里是神界,谨记神族威严。你若喜欢,私下里我们可以如此相处。”
陆吾带狸子来到金梧谷,离朱洞府前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狸子远远看到乌魁,此时他气韵上成熟了不少。乌魁因在人界诛杀朱厌等功劳得千年修为进为角龙,算是正式龙族了,天帝履约将其晋封为昆仑神兽,以代替从前离朱的位置。想起人界的回忆,狸子忍不住大喊一声“表哥”。
乌魁闻言一震,随即露出一抹温馨的笑意,仿佛想起了美好的往事。虽已知狸子醒来,却没料到她开口第一句就这么喊自己,乌魁无奈地回道:“物种都不一样,别乱攀亲戚,谁是你表哥。”
狸子调侃道:“这层亲戚关系你无论如何都是撇不清的。就算是事实,这声‘姑父’我也是喊不出口的,喊你一声‘表哥’你就该应了。”
“……好好好,亲戚就亲戚,什么称呼都一样。”人界的回忆漫上心头,乌魁难掩笑意。
“至少辈分不一样,你可不能占我这个便宜……更不能占陆吾他们的便宜。”
“我也没让你叫姑父,是你自己叫的。”
狸子正想反驳几句,走近后却发现那道白色身影不是英招。此人脸色冷峻,一袭白衣加一头银发,狸子确定自己从没见过他。可不知为何,这个人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且不是普通的熟悉。“请问这位是……我之前是在哪里见过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