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琦的刀刃紧紧抵在徐晴光的颈侧,听见焦勖的声音时,面上的冷色不由便松了几分。她蹙眉不耐地喝了一声“不许哭!”,偏头便去寻焦勖所在。
见赵琦望过来,焦勖面上的寒意方才如冰消雪融地退了去。
“郡主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余下的皆有臣在。”
寒星孤月当空,刀光剑影在侧,焦勖皆未看在眼中,他面朝着那个他唯一愿对其俯首称臣献上心脏的人,躬身伏拜下去。
赵琦怔了下。
焦勖着急忙慌的赶过来,眼下还因气息不匀胸口剧烈起伏着,连一向打理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的冠带散乱了也无暇顾及。
他站在她身后,眉眼沉静地躬身俯首,不问缘由,不稀代价,不顾后果,只是掷地有声地告诉她:无论你要做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为你周全,替你善后。
所谓‘想做什么只管放手去做’,是焦勖予她的放任和纵容,是即便此刻她真要动手杀了徐晴光,为此招来山呼海啸的麻烦,他也会眼也不眨地为她拦在身后,即便他自己可能会因此万劫不复。
她并不喜欢纵容这个词,被放任纵容的结果往往是娇纵跋扈自私自利,如眼前的徐晴光,再如陆州那些轻贱人命横行乡里的膏粱纨袴。但焦勖想要纵容她,她心里居然一点都不讨厌。
这个人可真是的,赵琦忽而笑了。
你既来纵容我,那便由我来保护你好了。
心情一好,连带着徐晴光在她耳边抽噎着的啼哭也不那么叫人厌烦了。
不欲再与徐晴光多做纠缠,赵琦倏地出手拧住徐晴光惯用的那条臂膀反手一扭,折了她一条胳膊。
徐晴光立时痛叫出声,含着泪的眼睛怨愤地瞪向赵琦,张口便又要骂。
“放心,没断,死不了人。”
赵琦轻嗤一声,横握在手的长刀微一动作,挑眉示意徐晴光勿要轻举妄动,小心刀剑不长眼。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徐晴光面色僵了又僵,方才忍气吞声地把已至唇边的骂人的话悉数皆又吞了回去,恨恨地瞪着赵琦。
赵琦由着她瞪,自顾自道:“看在太后和瑞安姑姑的面上,今日我只对你小施惩戒,往后不要再来招惹我,我可不是次次都像今夜这般好脾气,记住了。”
赵琦的刀锋侧转,刀背半挑着徐晴光的下颚,语毕横刀一挑,寒光过处,徐晴光耳侧如瀑的半绺长发便被她削了去。
少女最是爱俏,徐晴光这般身份尊贵姿容秀丽的小姑娘自是更甚,吃了这一缕头发的教训,也够她长些记性了。
那厢良平带着东厂厂卫也已将仇越几个锦衣卫团团拿了住。
赵琦收刀入鞘,不再理会猛然被削去头发后僵直地怔立在原地的徐晴光,回身向焦勖走去。
他如秋水般沉静的眉眼寂寂地望着自己,瘦削的身姿在寒光冷月里岿然不动,犹如一个随时听候召唤的信徒,静待着他的神。
赵琦不觉又怔了下,焦勖看向她时的眼神有多坚定,姿态就有多卑微,她不喜欢他这样。
她要他比肩而立于她身畔,她要他骄傲地振翅翱翔于天际,他折断的翅膀如若再也生不回来,她便驮着他一起展翅。她要她的阿焦哥哥傲然挺立地活在这人世。
她又想抱他了,赵琦脚下生风,心下叹息了一声。
这会子若不是人太多,她定要飞奔过去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徐晴光难以置信,赵琦居然敢削了她的头发。她低头望向地上打着旋的半绺发丝,怔怔地抬手朝耳边摸去。
断了,她的头发断了,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丑,博衍哥哥更不会喜欢她了。
“赵琦,你还我头发!”
徐晴光拖着折了的胳膊大叫着扑了过来。
真够冥顽不灵,赵琦蹙眉,顿住脚步。再有几步她便走到焦勖面前了,她微微有些着恼,回身正要动手收拾徐晴光时,一直注意着赵琦周遭动静的焦勖却早已奔过来先一步拦在了徐晴光跟前。
“郡主,莫要再闹了。”
他瓷白的脸让他整个人在月色下愈发透出森森鬼意,那双漆黑如深渊的眼睛定定地望过来时,徐晴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在那瞬间仿若被毒蛇缠住了似的,居然当真不敢逾矩了。
赵琦并未注意到徐晴光已顿住动作,见焦勖横冲出来拦在她和徐晴光之间,唯恐徐晴光伤了他,立时便飞身过来以手锁喉,扣住徐晴光的咽喉迫着她直往后退去。
“我说过莫要再来招惹我。”
赵琦用力扭住徐晴光未折的那条臂膀如法炮制反手将她剩下的一条胳膊也卸了去。
徐晴光来不及痛叫出声,余光已瞥见赵琦又反手挑起了她另一侧的耳发。徐晴光大惊失色,不顾两臂剧痛急往后仰头想要抽走被赵琦捉在手中的头发。
赵琦也并非真想再削了徐晴光剩下的耳发,见她躲避,便顺势松了手随她去了,只是嘴里仍旧冷笑着威胁道:“事不过三,再来一次我就把你的头发全部剃光,记住了?”
徐晴光自小娇生惯养,身份尊荣,从来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被人这般欺辱过,今日在赵琦手下吃了这么大的亏,偏打也打不赢她,狠也狠不过她,此时折了的两条臂膀剧痛,脖子上的刀伤也一阵一阵地抽疼,还被人削了头发,锦衣卫那群废物也半点指望不上。
她平生何曾这般忍气吞声过,狠劲退去,徐晴光只觉委屈极了,忽然就忍不住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赵琦:“......”
怎么就又哭了,赵琦蹙眉。
徐晴光性子虽跋扈歹毒,相貌却当真是生得不俗,此时忽然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般大哭不止,美人落泪,尤其是拔了刺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着实是我见犹怜。
徐晴光若是一直恶声恶气,她用些手段教训教训她倒也心安理得,偏她忽然示了弱,像个寻常的小姑娘一般伤心委屈地放声大哭,她再要动手,倒显得她欺负小孩似的。
“你这个不安好心的坏女人,你就是故意削了我的头发,好叫我不敢再去见博衍哥哥,你以为这样博衍哥哥就会喜欢你了,你做梦!”
徐晴光一行哭一行骂。
“博衍哥哥乃御前清点的探花郎,那般才情品貌,性子又最是温润醇和,若是落在你这种心狠手辣的女人手里,还不知要被磋磨成什么模样。”
赵琦:“......”
美人确是个美人,只可惜长了张嘴。
徐晴光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焦勖耳中,他脚步一顿,神情忽而恍惚了一瞬。
这些日子他刻意避开了不去听有关赵琦婚配人选的消息,原来冯太后想将赵琦指予冯博衍。
冯博衍,去科的探花郎,虽是冯家人,却与冯家那些膏粱子弟品性全然不同,秉性正直,有经世之才,更难得的是为人却不迂腐,有勇有谋有手段,无论是出身还是品貌才学,他都确是良配。
他因知此人日后必定可堪大用,早已留心冷眼旁观多时,近日朝中缺人之际,便着意让内阁取用,一则是予他些机会历练,二则也是存了要试炼试炼他的心思。
没想到冯太后替赵琦寻的如意郎君却原来是他。
那样一个人,比他出身好,比他性子醇和,还比他年轻,就连赵琦最喜欢的他的容貌,那个人也不输他。
焦勖怔怔地望着赵琦的背影,他该放手了对吗,他早该放手了的,赵琦值得世上最好的人,而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他,不会是他这个心里扭曲身体残缺的宦官。
徐晴光心里已认定了自己要抢她的人,那她说什么徐晴光也是听不进去的,多说无意,折腾了半日,赵琦实在懒得再同徐晴光纠缠下去,抬手正欲直接劈晕了了事之际,仁寿宫那边久不见她回去,派人寻了过来。
打眼见着满地持刀而立的厂卫和被捆了一地的锦衣卫,来寻人的宫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俱都吓了一跳。
仇越倒也当真算个英雄,虽被鼻青脸肿的捆住按压在地,但见仁寿宫来了人,忙挣扎着急声呼救道:“嬷嬷,槐树林,快去救常宁郡主。”
仁寿宫领头的老嬷嬷先已被东厂持刀而立凶神恶煞的阵仗吓得面容失色,又听得仇越赤头白脸地叫救常宁郡主,不由大惊失色。
“郡主怎么在槐树林?发生何事了?”
老嬷嬷说着便脚步踉跄地领着一群同样面无血色地宫人们急往古槐林来,未及近前,看到衣衫凌乱地抽噎着哭骂的徐晴光,一群人立时便哭天抢地起来。
“老天爷哟,我的郡主,你怎么弄成这幅模样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仁寿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赵琦抬起的手只得收了回去,退后一步任宫人七手八脚地护着徐晴光走了。
赵琦和焦勖走回夹道,看了一眼鼻青脸肿被五花大绑着的仇越,温声吩咐良平道:“放了他吧。”
未曾想赵琦会放了他,仇越愣了一下,只听赵琦笑道:“看你算个好汉,念在你有情有义的份上,这次便饶了你。只你记住,锦衣卫是皇上的锦衣卫,要忠只能忠皇上,而不是某一人,某一家。内宫禁地,任何人胆敢放肆,锦衣卫都有职责拦阻,绝不应因私情而枉顾法度。”
仇越面露愧色,立时涨红了脸:“郡主宽宏大量,不与小人计较,但卑职确有愧皇恩,请郡主责罚。”
知道羞愧就行,正所谓知耻而后勇,这个仇越将来或能一用。
赵琦笑道:“刚说过的就忘了,你有过,自有皇上罚你,我虽是郡主,可管不了你,起来吧,日后不再犯即可。这些锦衣卫你也带走吧,自去找陛下听候发落。”
仇越面上愈发羞愧,不再多言,砰砰砰朝赵琦磕了三个响头,躬身领命退下。
当夜,仁寿宫自是一片兵荒马乱,徐晴光到底是冯太后从小看着长大的,冯太后此刻虽对赵琦疼顾有加,到底亲疏有别,看到徐晴光折着两条手臂被抬进仁寿宫,脖子上还沁着血,瞬时心疼得不行,虽已约略了解了事情原委,仍不免对着赵琦责备道。
“晴光怎么说也是妹妹,性子是顽劣了些,教训一下叫她长长记性便也罢了。她纵使再有不是,琦儿你也不该伤她这么重啊。”
人有亲疏远近,赵琦并不意外在她与徐晴光之间冯太后会向着徐晴光。入宫这些时日冯太后确是待她极为疼惜,即便并非全然出自真心,其间潜藏着诸多利益纠葛,但凡事论迹不论心,于冯太后,她至少是尊重的。
赵琦将徐晴光的鱼鳞鞭放到案上,心平气和道:“太后,今日若非得东厂厂卫相护,这鞭子但凡有一下落在我身上,我必断筋折骨,我如今也不过是叫她两日动不了鞭子罢了,我以为并不过分。”
那鱼鳞鞭鞭如其名,鞭身如豁开的鱼鳞,麟身锋利,每一片都堪当杀人的利器,鳞片上尤还裹挟着不知谁的皮肉鲜血。
冯太后只看了一眼便禁不住脊背发凉,匆匆撇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