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翩翩少年勒马驻足,高于路人的姿态令怀真愣了片刻,随即回之一笑:“原是小顾公子。”

    顾若舟脸上也绽出笑容,又朝那名校尉示意了一眼,“这位姑娘与我同行。”

    于是怀真未能仰仗宁王府声威,倒是沾了靖安侯府的光,在路人或惊讶或艳羡的目光中顺利出城。

    顾若舟一边驾马与她并行,一边继续追问:“姑娘莫非已探过亲,打算启程离京?”

    探亲之说原不过是那日被顾府马车送去医馆,敷药时应付大夫盘问的托词,那仆从倒是一字不落皆回禀给了他。怀真咳了咳,只解释道:“今日出城是为一桩差事,并非意欲离京。”

    顾若舟出身将门,时常遗憾这偌大的建康城中除却族内几位堂姐堂妹,便少见其他闺秀习武弄刀,更不似她这般无拘无束。于是愈发起兴攀谈:“不知是何差事,去往何处?”

    思及宁王嘱她所办之事不宜多言,怀真笑着反问:“小顾公子去往何处?”

    顾若舟倒是坦然:“北郊军营。”

    怀真不禁一乐,同时收紧了手中缰绳,“我往东郊,就此别过了。”

    未料顾若舟却拦在了前方,笑吟吟道:“可巧,回军营前我亦有一桩事要去东郊别苑办理。”

    “......”道路尚宽,别人要去往何处原是他的自由,怀真便也无话可说。

    两人依旧驾马并行,有人分神想着今夜留宿道观后该如何行事,有人则在好奇打探:“上次交谈甚浅,还不知你是何来历,但见你身手骑术,莫非也是出于武学世家?眼下你只身出城,又是去往何地?”

    怀真回神瞥了他一眼,不解他何来诸多问题,只回答称来自玉仓山,要去往鹤清观。

    顾若舟愣了片刻,才纳闷道:“鹤清观乃道门清修之地,今日亦非节庆祈禳,为何要专程前往?”

    怀真笑了笑,奉上早先备好的说辞:“自然是为了返璞归真,修道坐忘。”

    顾若舟这才留意到她身着粗布衣裳,同那日鲜衣怒马的模样判若两人。于是便在心中勾勒了一段少女孤身赴京却探亲无门,结果花光了银两的落魄经历,顿生几分恻隐:“虽道不远人,鹤清观也并非避难的好去处。若是有何难处,我或许能相助一二。”

    怀真不解其意,只顺着他的话语叹道:“帝京居大不易,中和之地倒是更有益身心至善。”

    顾若舟咧嘴一笑,权当她是羞于开口,“你可知我是何身份?”

    晋国境内但凡提及靖安侯,无人不称赞几句当世名将,方才城门校尉的殷勤礼待也足以彰显这位侯府公子的身份尊贵。怀真遂纳闷地瞧了他一眼,默默点头。

    顾若舟脸上复现飞扬神采:“你既与我相识,何愁帝京不能安居。”

    林荫道两旁稀松的树木难以遮挡烈日,怀真额面沁出汗意,于是抬手抹了抹,“小顾公子待人热忱,倒令怀真有些汗颜。”她自问同此人至今相见不过两面,何至于这般熟稔了。

    顾若舟歪着头看她,饶有兴致地笑道:“建康城中闺秀常见丝帕伴手,少有似你这般不拘小节。”

    怀真细品了一瞬,随之恍然:“小顾公子同我结交,原是见我不同于京中女子?”

    顾若舟颔首,语气由衷赞赏:“虽为女子,却有男儿般飒爽英姿,甚是难得。”

    “......”怀真隐隐觉得这番形容似乎哪里不对,但天气正值炎热,不宜妄费心神。便也未再多言,只想快马加鞭赶去道观避暑。

    顾若舟自不会落于下风,轻松驾马追随在她身侧,问题不绝:“你方才言称来自玉仓山,莫非师承于清禅宗?听闻如今清禅宗已不复昔年盛况,却不知现任宗主是哪一位?”

    本以为清禅宗避世多年,年少一辈应鲜有人知晓,怀真诧异之余难免好奇:“小顾公子从何听闻?”

    见她默认,顾若舟扬唇笑了笑,“建康坊间素来不乏各处消息,还道是清禅宗近乎衰微,可见传言不实。想必你此番赴京,也非为探亲而已罢?”

    坊间传闻不过入耳即散,知他并非苏维那般故人,怀真也无意同他言及虚实,转而笑道:“既然你我皆有要事在身,何不各自专于赶路?这般炎热天气,早达目的地才好。”

    顾若舟却仍旧同她并行,语气不减好奇:“你身负行装,莫非打算留宿道观?若只为寻个去处,不妨随我一道去往军营。左右你习得武艺,有我掩护自可随意行走。”

    堂堂侯府少主,原也是个聒噪少年。怀真暗叹了一声,放缓缰绳,倏然回头看向身后,“那树丛里似乎有些异样。”

    顾若舟堪堪停在了前方,闻言调转马头,纳闷地随她看向不远处空无一人的树丛,“有何异样?”

    待他靠近后怀真抬手虚指了指,“你再仔细瞧瞧,方才那里似有人影闪过。”

    顾若舟好奇心盛,便要驾马朝那树丛方向走去,浑不知身后有人暗中运力,一掌拂向他的坐骑。猛然受惊的马儿当即尥蹶子高跳,猝不及防间顾若舟匆忙翻身落地,随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坐骑奔走而去。

    仍旧端坐于马上的怀真复又收紧缰绳,笑容略见歉意:“今日实有要务在身,恕不奉陪。小顾公子且宽心在此等候,马儿一时受惊,须臾便会返回寻觅主人。”

    顾若舟一脸不可置信地目送她驾马离去,半晌后气极反笑,只负手遥望那道远去的身影。

    怀真忙于赶路,也并未将这段经过放在心上。待顺利入了鹤清观,同诵完经的高功道长表明身份及来意后,一名唤作慧如的迎宾女道出现并领着怀真去云水堂安置。

    穿过曲经回廊途径一处人造石山,近旁的遇仙亭内无人,却有未完的棋局伴着两只茶盏。怀真脚步稍缓,若不经意地开口:“棋面胜负难辨,鲜见有人弃子而去。”

    慧如随之瞧了一眼,微叹:“观主同监院素有闲暇时弈棋的喜好,想必是今日客堂处又有变故。”

    昨夜怀慕与她言语叮嘱,也曾粗略谈及道观内务体制,称鹤清观本为十方丛林,其间常住道士皆有细致分工。观主之下便是监院,负责总领观内事务,其次是客、寮、库、帐、经、典、堂、号八大执事,分领各方事务。

    眼下这位慧如道长便是号房执事,专司迎宾,正领她去往安置游方道士的云水堂。而客堂则是接待宾客之地,怀真便试探地问:“客堂诸事既有知客照管,如何还会叨扰观主同监院两位道长?”

    慧如却显然不欲同她这般散客谈论过多,正色道:“稍后慧明堂主会替你安排住处,待一应妥当后,可于傍晚时分至典造处用斋。”

    怀真唯有笑吟吟地颔首应下,一边捡着无关紧要之事同她继续闲聊,一边暗暗观察四周布局。

    夜色沉寂时分,一抹身影悄然翻过围墙,凑近某处灯火未熄的厢房。

    屋内的人浑不知窗外动静,犹在低声抱怨:“这位虽没了公主封号,也仍是金枝玉叶,若在观内有何损碍,陛下定要迁罪于你我。”

    另一人叹道:“身有顽疾尚可施以药材,心病却是无药可医,观主以为该如何处之?”

    过了片刻,才有人缓声回应:“圣谕提及宋居士自请入观,但至诚,法自然,你我尽照拂之责即可。”

    窗棂下的怀真屏息听了许久,随后飞身掠过庭院,直奔东厢而去。

    一个已被废去公主封号的病弱女子,流落至此又会得到何般照拂。怀真心中的不以为然在见到布置简陋的厢房后得以证实,旋即反手关了窗,将面纱摘去,朝榻上的人安抚一笑:“贫道怀真,受人嘱托前来探望姑娘。”

    宋瑧看着翻窗而入的陌生少女,既无惊慌也无喜色,只略微颔首:“那人有心了。”

    典造处不乏观内人士前来用斋,言谈间也能听得些许消息。怀真走近床榻,借着烛光细细打量对方姿容,而后问道:“听闻姑娘日间曾咳血昏厥,如今面色仍见苍白,却不知所患何症?”

    宋瑧拥被起身,朝她伸手示意:“道长看了脉象便知。”

    怀真随之干笑了一声:“方才不过戏言,怀真既非修道之人,也不擅医术。”

    宋瑧另一只手撑在背后,不动声色地摸出藏于枕下的匕首,口中试探道:“未请教姑娘身份?”

    见她脸上虽有笑容,眼神却不掩防备,怀真佯咳了咳,从袖袋里翻出险被遗忘的信笺,“主子的话尽在其中。”

    宋瑧接了信,读过后置于烛台燃尽,方才转身致谢:“有劳怀真姑娘了。”

    眼前从容镇静的女子同她原本想象中的病如西子颇有些出入,怀真难免意外了一瞬,继而环顾周遭,感慨道:“道观毕竟简陋,难为姑娘暂居此处。”

    禁宫五年无人问津,唯有母亲病故才换来陛下的一念仁慈。犹记得承平宫里她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神情淡漠,殊无经年不见的关怀与问候,只道是皇后仁心,有意请她去景熙宫常住。曾经视自己如同掌中明珠的父亲转眼已成陌生人,昔日屈居母亲之下的岳皇后,又岂会对她另生喜爱?纵是锦衣玉食的景熙宫,于她不过又是一处牢笼罢了。

    至于那位与她素昧蒙面的魏寺丞,殿前求娶想必是受人指使。母亲已逝,兄长仍旧身陷囹圄,她又何苦再牵涉不相干之人。宋瑧行至妆台前,笑容温婉却意味深长:“虽然简陋,也远胜于昨日。”

    怀真对她的过往经历一知半解,闻言便默了默。

    见她不语,宋瑧浅然一笑:“你无须在此久留,且回禀你家主子,让他不必费心替我寻药。”

    宁王原是嘱她假借身份潜入道观,探查被秘密送出宫的宋瑧是否如传言一般身染重疾,怀真难免先入为主地将她视作病弱女子。再联想起观内听闻和她这番话,不禁揣测道:“恕怀真冒昧,莫非姑娘所患之症已是药石罔然?”

    却见宋瑧失笑片刻,自镜匣中取出一枚玉饰,“见了这支簪子,他自会明白。”

    怀真纳闷地接过玉簪,又听她道:“此处无有笔墨,便劳姑娘再替我捎回几句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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