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应得这么爽快,江杳有点意外。
月光透过稀薄云层轻柔落下,落在贺聿发梢和后颈,湿漉漉的头发亮而黑,宽肩微微下垂,只手扶在腰间,整个人松弛有度,显得柔和亲近许多。
注意到他身上湿透的衣服,江杳低头走进去。
关了门后,听到门外铁扣轻扣上的声响,江杳才开水。
洗完穿衣服时,门的锁扣忽然掉落,木门吱呀着开了一道缝。
“谁?”
江杳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很快,门被关上。
屋外,贺聿的声音淡淡响起:“门扣自己掉了。”
江杳抓着手里的衣服:“噢。”
悉悉索索忙活一阵,江杳湿着头发出来,手里抱着换下来的衣服。
宽大的短裤短袖罩在她身上,怎样整理都显得不合身,像是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她瘦弱的身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江杳白皙的脸泛着淡红,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立体又精致,眼尾微微翘着,像狐狸。
雪地里的白毛野狐,江杳这模样倒是跟它很像。
江杳洗完澡后回了房间,贺聿也没再上来。
头发没干,没有吹风机,也没有风扇,好在夜里凉有风,江杳便打开窗户坐在窗边,手指摆弄自己的发根。
窗外的虫在夜里叫嚣,云层渐开,月朗星稀,远处似乎还能看到荧光点点。
江杳就这样坐着,陌生的环境让她提不起一丝睡意。
她看着桌面的相机,后又盯着桌面上那几张草稿纸看,最上面那张写着密密麻麻的计算数字,底下那张只露出【土的容许承载力】几个字。
最底下的稿纸上面则是弯弯曲曲的曲线,每条曲线上都做了标注。
莫名的,她想起第一次见贺聿的场景。
那时江杳大二。
省里的几所高校联合开展了场地质建模赛,决赛就在沙川江杳读的川闵大学进行。
校内几个星期前就发布了比赛的志愿者招募通知,因为学校毕业有志愿者时长要求,江杳想着早点把这些东西完成,跟两个舍友都报了志愿者,见到贺聿那天,她正穿着志愿者的工作服站在后台。
南林大学的比赛团队只有贺聿和另一个人,人最少,却最显眼夺目。
江杳注意到贺聿的存在,是她的舍友林琦抱着她的手臂激动大喊:“杳杳,帅哥!”
彼时贺聿正站在比赛舞台旁,白衬衫挡不住宽肩窄腰,黑色的裤筒直落,身形匀称,那张脸却是比他衣架子的身材还要略胜一筹。
他单臂架着电脑,正在调试上面的数据。
因为离得不远,江杳能看到他的神色,垂眸抬眼间,都显得冷淡,不好接近。
“这种级别的帅哥以后可不好见啊,得去要个联系方式。”
江杳提醒她:“那围着的一堆都不敢上前呢,你有勇气做那个出头鸟?”
林琦向来是口嗨胆小,何况贺聿看着不太能让人亲近。
“害。”林琦不屑一笑:“你上啊。”
“......”
“你小瞧了自己长相了江大美女,你要是去绝对能要到!”
江杳起初不想去,奈何被林琦软磨硬泡,耳根子没得清净,只好妥协退一步:“要是我们打扫完比赛舞台他还在,我就去帮你。”
“行。”
比赛时江杳被喊去后台帮忙,没看,但听林琦说贺聿总分断层第一。
江杳和林琦赛后被分配的任务不同,两人都不在比赛场馆里。
等江杳忙完,比赛已经结束将近一个小时,她站在场馆的后门,想着贺聿应该已经走了,犹豫片刻,却还是走进去看了一眼。
一眼望去空落落的观众席,零星几个身影散落在各处,江杳转眼就看到了倚着旁边座椅背懒散站着看布告栏的贺聿。
江杳认命,上前。
“你好。”
江杳这会大脑风暴,想着要怎么开要联系方式这个口,丝毫没注意贺聿转身看到她时眼底浮起的笑意。
“请问——”江杳读着浮现在大脑里空白的面板,填补尴尬地挤出一句问话:“你在这干嘛呢?”
贺聿那时低头看着她,语调若有若无地拖着:“等——”
随后,他笑道:“等你来问我要联系方式。”
那时他的真挚和热情从不伪装,江杳此后也了解,贺聿就是那样一个自信真诚且热烈的人,以至于后面和他谈恋爱的两年多时间里,她一直都被他的喜欢照顾的无微不至。
他向来都拿得起,也放得下。
或许,就像他说的,他已经对她没感觉了。
江杳发呆地盯着窗外,忽然,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一个短发中年女子,穿着棉质的长裤长袖,一头黑白半参的头发干净利落地别到耳后,黄黑肤色上的纹理褶皱清晰可见,她笑盈盈看着江杳,和蔼又亲切。
“您好?”
江杳不明所以,朝她点头。
曲丽秀看到江杳那一刻是在吃惊,这姑娘娃娃长得太标志,跟电视里演戏的那些人一样。
这会儿,她才说话:“噢,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小贺让我来给你送条毛巾。”
她尽量说着江杳能听懂的普通话,字里音里操着浓厚的降调口音,人十分质朴。
曲丽秀从袋子里拿出条粉色毛巾,笑道:“你看,你湿着头发都没东西擦。”
江杳接过,有些受宠若惊道:“谢谢。”
她视线在曲丽秀身后和楼下能看见的地方兜了圈,贺聿不在。
“我能进去吗?”
江杳给她让路,“啊,可以。”
曲丽秀提着手里的红色布袋,里面放着两个面包,她拿出来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笑笑:“家里最近没别的东西了,小贺说给你带点吃的,我就只找到这个。”
江杳听到贺聿的名字微微愣神,见曲丽秀亮着眼睛看着自己,微笑道:“谢谢,我刚好没吃晚饭。”
她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在曲丽秀的注视下拿起面包撕开。
两人都坐下后,曲丽秀眉目慈善地看着她。
“你叫什么?”
“江杳。”
曲丽秀没听出来第二个是哪个字,但不妨碍她喊:“小江是吧,我姓曲,你叫我曲姨就好。”
江杳点点头,拘谨擦了下嘴角。
曲丽秀笑道:“小贺对你挺好的。”
江杳觉得这话听着不对劲,可仔细想却也没什么不对劲,便顺着点头认同。
“你们谈多久了?”
“......”
江杳嚼面包的动作一顿,扯了抹笑,解释道:“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曲丽秀惊讶:“噢!我看他这么想着你,以为...”
想到什么,她问:“你不是他们地质队的吗?做那个什么...检查岩层。”
江杳摇摇头:“我们...刚认识,他们救了我。”
“哦,哈哈。”曲丽秀大笑,唠家常似地说:“他们上周说这周要来几个同事,我以为是你咧。”
江杳最不擅长的就是跟擅长打交道的人打交道,对方热情的跟她妈似的,仔细想想她妈还没眼前这个女人对她热情。
“小贺他们上个月刚来这,差不多也有大半个月了。我们这啊,贫困山区,外面进来里面出去都费事,下雨的时候外面那条路啊多灾多难的,你来这干嘛?”
这次杂志外景拍摄是上个月定好的,但是中间合作方一直没有跟江杳这边有过对此次行程的详细交流,江杳在上个剧组刚杀青,合作方就联系了徐琢,发了个地址后就要求第二天到达拍摄,内容和服装都没有过多交流。
江杳除了知道自己是来拍照的,其他的全然不知。
两人聊了一会,楼下似乎是车子开了进来,随后停下。
应该是徐琢他们回来了。
江杳快步下楼,徐琢满身泥土站在背着包的陈彬身边,看到完好无损的江杳,她重重松了口气。
幸好人都没事。
屋外一堆人站着抽烟,陈彬也抽烟,但他跟那群人不熟,天生脸皮薄,没好意思过去,这会就站在江杳和徐琢身后。
江杳看向那群人,脱下雨衣后,他们大多都是身形高壮的年轻人。一群人凑在一堆吞云吐雾的画面确实壮观,不知晓的还以为哪家着火了。
“我跟你说,他们是省里地质队的,过来地质勘探。这地方是极度贫困地,榜上有名,地图上都找不到,你小心点。泥石流把进来的山路堵了,可能得在这待几天,出去之前必须寸步不离跟着我。”
徐琢表情严肃,这一路她没闲着,跟一起被困的邵源打听得清清楚楚。
江杳点头,想到了一个问题:“拍摄地点在哪?”
徐琢掏出手机查聊天记录,“卞县琳琅区。”
“这是哪?”
邵源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热心答:“这里就是。”
“......”
徐琢渐渐黑脸,不可置信看过去,邵源以为她没听见,笑嘻嘻又喊了一遍:“这里就是卞县琳琅。”
凌晨三点,木屋阁楼里,徐琢怒火中烧,烧得半夜睡不着觉,只能靠来回快走消磨火气。
“一家杂志,为了解约,蓄意诓骗!孙子兵法都用上了是吧!”
江杳躺在床上,困意早就占据着她整个大脑,但总有那么几件烦心事又把她从模糊中拉回,强迫她直面所有。
“你现在去质问他们,他们也只会说是工作人员的失误,十点之前到不了现场,这个锅还是得我们背。”
江杳早就看清了。
在娱乐圈这些年,权势和流量是大头,人们求之不得的,争得鱼死网破的,都是这些。
为了这些,他们能随时随地踩人一脚。
微博上那份澄清,就是江杳吃过最大的教训。
江杳和向景认识很多年了,向景第一个角色还是江杳帮忙介绍的,后来向景平步青云,演艺事业越来越好,两人的联系也逐渐变少,没想到近期一次偶然的行程重合,被狗仔挂上了热搜,而向景也是彻底利用这次偶然吃流量红利,将她一脚踩了下去。
徐琢叹气:“怎么办啊怎么办?”
江杳翻了个身,扯被子盖住自己的脑袋,声音含糊道:“先睡觉。”
徐琢真不知道她哪来的闲心睡得着,眼下这情况无异于火山在眼前爆发,地震就震在脚下。
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法子,徐琢也只好在江杳旁边躺下。
早上不到九点,江杳就被徐琢摇醒。
“我刚刚跟他们对接人聊过了,他们打得就是让我们违约的算盘。”
江杳用手掌搓了几下自己的脸,紧接着清醒不少,她侧坐在床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徐琢:“我说我们可以自己交照片,如果他们不同意,我们就直接公关处理,把他们的行为交给媒体舆论,这对他们造成不了直接损失,但以后圈里圈外会怎么看他们自己也有数,所以他们答应了。”
江杳目光落在窗外,天色灰蒙蒙,山和天似乎融进了不协调的水墨画里。
“要是照片不满意呢?”
徐琢捧着手机发消息,“不满意也只能算合作没达到理想效果,总比直接违约来的好。”
江杳腰酸背痛,昨晚睡在了曲姨家的阁楼,阁楼里只有一张木板,四个角是用砖块随意垒起垫的,上面简单铺了层褥子当床垫。
这种床,江杳第一次睡,印象深刻。
起身拿东西洗漱时,徐琢又苦恼:“我们没相机啊,手机拍的肯定达不到他们要求。”
江杳翻出牙刷,正想提醒她估计怎么样都达不到要求,紧接着听徐琢说:“地质队的人应该有,晚点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