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山下的毛毛细雪落在少年的乌发上,片刻消融。
“阿嚏!”
张简吸了吸鼻子,在江成龙身后躲着风,“天哪,我快冻死了!”
“前面快到镇子上了。”周复和江成龙站在一排在前面开路,这样的天气委实不能待在外面。
清宁面色有些忧虑,时不时朝身后看一眼,林尾跟她走在后排,见她如此,打趣道:
“刚刚安排阿酒断后的时候不是挺冷静的?现在开始担心了?”
“确实有一些。”清宁叹了口气,“虽然我的直觉告诉我,她足够有能力自己脱身,但还是有一些不确定。”
“你上次见过阿酒一圈气势,别担心了。”林尾安抚道。
清宁挑眉,“你好像格外信任她?”
林尾笑了笑,没说话。
——
另一边,神隐外,足足围着几百个粉粉蓝蓝的身影。
陈酒换掉了便衣,一身精致的红裙站在人群中央。
“诸位。”她捻着胸前一缕碎发,漫不经心道,“神隐打烊了。”
洛大勇领着清风堂的弟子站在左边,神情有些复杂,他并不相信陈酒会杀人,更何况那么多人,但上面给的消息非常确定,又下了通缉令,他便只能带人前来抓捕。
“陈酒,年二十一,黎安十七年正月初九,伙同五名客栈住客上白江山杀人放火,致山火起,一百三十一名百姓死亡,罪恶滔天,着立即抓捕,不论死活。监察院令。”
站在右边的是监察院的探员,领头说话的是提司江意。
江意和陈酒是同一年入白江的,她从初级探员做起,如今已是身着桃红色袍子的院司了。
陈酒礼貌地听她一板一眼念完,道:“不论死活?”
“是。”江意和洛大勇异口同声。
真是罕见,清风堂和监察院居然开始默契起来了。
陈酒摇摇头,清了清嗓子才道:
“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问了也白问,但我还是要多嘴问一句。”
“洛主事,江提司。”她向两人颔首,“这罪恶滔天,可有证据啊?”
洛大勇上前一步,“清风堂总堂令,先抓再说。”
江意微微点头,示意监察院也是如此。
身后的清风堂弟子和监察院探员严阵以待,陈酒扫视众人,突然一拍桌子,吓得众人瞬间紧张起来。
“此事有隐情啊!”她颇为夸张地说。
江意闻言重重点头,抬脚走到洛大勇身边,一脸正气。
“我们监察院向来公正廉明,既然有隐情自然不能不管,我看酒姑娘如此柔弱,不如我们先审问一番再行抓捕,洛主事,你看如何?”
“甚好,请。”洛大勇抬手。
江意又是点了点头,一把抓过陈酒的胳膊往神隐里堂走去,洛大勇紧随其后。
三人的背影倏尔便没入后院。
大堂突然就安静下来,两边的人面面相觑,老六从厨房伸出脑袋,笑嘻嘻朝大家道,“各位大人,夜里凉,咱们喝点热汤?”
一瞬沉默。
“行!谢谢六哥!”右边人群里穿粉袍的少年把手中的剑收回去,第一个笑道。
“得嘞,那把外面的兄弟也喊进来,冻死了都。”左边一位靛色袍子的姑娘也放下手中的斧子,她打了个哈欠,“这大半夜的真遭罪。”
于是众人都有气无力地坐下来,等他们各自的头头审问完毕。
里堂。
江意坐在陈酒边上,洛大勇则站在窗前。
“咋整的啊?”江意问,“你得罪上头的人了?”
陈酒摊手。
洛大勇抱着剑,“谁知道呢,你怎么想的,先跑?”
“那不然怎么办?”陈酒说。
“去监察院坐牢呗。”江意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新来做牢饭的厨子手艺跟六哥有的一拼。”
“坐不了多久,我看上头的意思还会派总堂的人过来。”洛大勇扔给江意一块手帕,示意她出去之前把嘴擦干净,他叹了口气,“山火起的时候我就猜到要出事。”
陈酒微微低头,“是因为我。”
“别管因为谁了,那么多条人命,得要有个交代。”江意站起来,把窗子打开。
“阿酒,带着真相回来。”
这位监察院的提司右手搭在洛大勇肩膀上,脸上的笑容明媚。
窗外的冷风伴着细雪吹进来,洛大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得了她一个白眼。
陈酒向两人点头,往窗外跳。
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就被人发现,然后听到洛大勇和江意在后面喊话。
“快追,犯人逃啦!”
“放箭!”
“势必不能让人逃走!”
百只羽箭朝着陈酒的方向飞过来,那个拿斧子的少女懒洋洋地靠在门边叹气,小声埋怨。
“明明可以直接放走酒老板,非要走形式装着抓一下……哎呦。”
江意一只脚踢在她小腿上,瞪了她一眼,朝洛大勇喊:
“我说,你们清风堂的又在浑水摸鱼!”
——
然此时清宁的忧虑已经达到了顶峰。
一行人终于在镇上找了个破院落脚,却左等又等等不来陈酒汇合。
“居士,你别这么严肃,搞得怪吓人的。”张简坐在火堆旁,“上次酒老板跟林姐姐对峙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她很厉害的。”
周复点头,“确实,虽然咱们还没真正见过她的实力,但依我判断,白江应当没有内力高于她的。”
江成龙站在一边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清宁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仍是一脸担心。
林尾从火堆旁站起来走向她,“居士,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别的?”
“我们的线索太少了。”清宁站在门边,“我们在明,幕后之人在暗,白江的人自然不足为惧,但你有没有想过还有别人。”
“你是说屠乌龙寨的那群人?你担心阿酒会碰上他们?”林尾说。
清宁皱眉,“不是碰上。”
“是灭口。”
“想灭口?”
破院不远处,陈酒跟着几人留下的痕迹走到一半停了下来。
空旷的黑夜里,寒风伴着微雪四处吹打,陈酒身上却丝毫未湿,她继续对着面前的黑夜说:
“这儿位置很好,不会有人发现,想灭口的话选这里最好哦。”
陈酒的声音不比林尾细软,而是带着蛊惑,在沉寂的夜里显得空洞、骇人。
明明刚经历过清风堂和监察院的一番“审问”和“追捕”,一身艳丽的红裙和齐腰的长发却精致地如同待上轿的新娘。
她就站在那里,把玩着腰间丝带,没有丝毫不耐烦地等着。
风停了。
隐藏在黑暗之中那十几名神秘人悄无声息地出现。
陈酒抬眼,这群人身着黑衣却并不蒙面,与寻常的杀手或是江湖人不同,他们来杀人,却并不在意人泄露自己的面容。
他们无比确信,来杀的人必死无疑。
自大的家伙。陈酒想。
她一脸睥睨地看着为首的男子,那人缓慢从身后拔出一柄剑,下一瞬间,那柄剑就到了自己胸口!
红裙轻摆,男子瞳孔放大。
陈酒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一眨眼的功夫,那柄剑横到了男子自己的脖颈上。
他屏住了呼吸。
蛊惑的女声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明明一开始就能一起上,非要先派一个人试探,这怎么能行呢?”
话音未落,忽有疾风起,陈酒眼脸微抬,站在几步之外,一掌向前击出,如鸿鹄之势,除了为首之人,其余皆一一倒地。
她微微挑眉,“你似乎有点意思。”
下一瞬,陈酒抽出脚上的匕首,到了男子身前,男人已然扔掉了原来那柄剑,也是从身上抽出另一武器,是银铁做的笛子。
陈酒眯起眼睛,招式凌厉,每一招那男子都后退一步。
不过十招,长笛被挑飞,陈酒的匕首直指男子双眼!
“你很好。”他丝毫不惧,低沉开口。
陈酒皱眉,却听身后几声巨响,烟雾弥漫,她平地起身,落到树上,迅速一掌退散雾气,却已然无人。
太快了。
根本不像是来灭口的,而只是试探,试探完就遁走。
是在试探什么?
陈酒歪头,难想,不想了。
她轻抬脚底,落下来继续往破院的方向走。
只是这一耽误,离约好的时间更晚了,那几个家伙儿胆小如鼠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碰上什么麻烦。
思及此处,陈酒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火红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一根长笛埋在湿泥里。
“如何?”
不知过了多久,长笛被一只修长的手捡起,递给身后的人。
刚刚为首的那名男子轻轻接过后,给面前的公子披上了件大氅。
“比预料的还要好。”他沉声说,语气里带了恭敬,“少主放心。”
“我不冷。”被叫少主的公子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本显得清冷雅致,偏偏那大氅黑不黑黄不黄的,想来是什么动物皮毛所做,虽暖和,却难看的紧。
小公子秀眉微蹙,顿了顿,倒也没扯下那大氅。
“你回去休息吧,一尘。”
“属下跟在少主身边即可。”还是恭敬的声音,却不容置疑。
“哦?”那公子嘴角微勾,转过头来抱着胳膊,他比叫一尘的属下矮些,只能微仰着头。
“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受伤了?”
“回去吧,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你别忘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一尘微微张嘴,却没有出声,他的确受了伤,刚刚陈酒最后一掌控制了内力,他判断陈酒最多用了两到三成的掌力,但就是这样的掌力,足以震伤他的五脏六腑。
若不是早有准备,恐怕得躺个百十来天才能好全。
“那属下先去红莲山庄静待少主。”
“少主,那人极为重要,你万不可心软。”
年轻的少主呼吸微窒,许久才眯着眼睛低头。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