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此女确实是沈某的徒弟,名为文婵。她天赋出众,修炼刻苦,大约五年前,沈某亲自推荐她加入青羽。令人痛惜的是,她并未珍惜这个机会,到达仙京后不久,与人一起犯禁私逃,从此消失无踪。此事在青羽应有记录,玉公子可令人去核实。”
在玉无尘的要求下,沈其鸣确认了女子的身份,并做了这番解释。
此时沈其鸣已从慌乱中恢复,面具般的脸上带着老谋深算的笑容,似乎已经想好该如何应对眼前局面。
玉无尘的神色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冷峻。
青羽是直属仙盟的组织,由盟主玉岱望亲自教导,聚集了全云玑州最有天赋的菁英弟子,由各仙宗的宗主亲自挑选推荐人选。
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加入青羽,便享有取之不尽的顶级修炼资源,相当于平步青云。
这名女子的身份与青羽挂钩,身为仙盟少主的他自然不可能等闲视之。
玉无尘对粉裙侍女打了个手势,侍女马上会意,取出传音法宝,开始核实此事。
“唉,不知道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好好的人怎么变成这样?”
沈其鸣假仁假义慨叹道。
檀心对女子的真实身份惊愕不已。
能被选中加入青羽的,都是千里挑一出类拔萃的修士,当年的文婵该是何等优秀的佼佼者,可眼前这位女子,已经沦为人不人鬼不鬼任人控制的凄惨境地……
眼见沈其鸣装模作样地唏嘘,她受不了怒斥道:“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我是在你的房中发现她,你到底对自己的徒弟做过什么?”
沈其鸣眯着眼上下打量她,道:“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找到文婵,就像不知道你一个家徒四壁的罪人之女,突然走了什么歪门邪道,才习得这些幺蛾子术法,偷来这些厉害宝贝。但我告诉你,小妖女,文婵身为徒弟虽不义,我这个做师傅的却不能不仁,快快交代到底发生了什么,休想将此事栽赃于我!”
“你、你……”
檀心气极,被沈其鸣反泼脏水的举动震惊,真想抡起戟斧劈向这个厚颜无耻之人。
顿了顿,她捋清思路驳斥道:“个人有个人的造化,我也自有我的机缘,我问心无愧无须向你解释!你以为我走了歪门邪道,那是因为你自己心术不正,才会如此揣度他人。你最擅长的就是凭空捏造是非,一而再再而三想杀我灭口,杀人不成就反过来污蔑我,无非是想转移注意力,无非想掩盖你的所作所为。事实是,你不但将文婵害成这样,还害了我竹爻门的弟子,该速速交代的人是你!”
“你既口口声声说,是我将文婵变成这样,可拿得出半点证据?如何证明你不是凭空捏造?”
“证据就摆在眼前,睁大狗眼看看你将这二人害成什么样了,我就是在你的庭院、你的房间中找到她们!
“呵,我的庭院,可是指的那个已被大火烧透的庭院?”
“正是!”
“我明白了,计划好周密啊!为了嫁祸于我,竟如此大动干戈大费周章。人是你带来的,火是你放的,钟也是你敲的,罪却说成是我的。如此严丝合缝的恶毒计策,檀心,你可是真恨你沈世伯啊!”
“你——”檀心气愤到语塞。
沈其鸣将所有事实颠倒了过来,将一切歪曲成是她设的局,可恶的是,加上他强加于她的复仇动机,竟然也听起来逻辑自洽。
需要拿出强有力的证据一举推翻!
她稍微有些急了,指着躺在地上的两名女子道:“你无耻!竟然颠倒黑白!我竹爻门的弟子就躺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故意用她的性命来冒险?还有,这里有这么多人,我问问你们,平日里是否有人见过易容后的文婵。她在这里不是一日两日了,应该有人见过她吧,见过的人请即刻站出来!”
她的视线在沈其鸣身后的人群扫过,除了沈觅雪,其他人纷纷避开她的目光。
无人响应她的话。
沈觅雪站在人群中,满脸悲悯之色,镇定之中似乎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
与她对视一眼,檀心几乎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在那些眼神闪躲的人中,檀心看见了几双内疚的眼睛。
其中肯定有人见过文婵,可是他们都不出声,她总不能把他们拖出来。
沈其鸣渐渐占了上风,冷笑道:“你还有什么证据,一起拿出来吧,不要浪费玉公子的时间。”
檀心见他还有脸催促,愈发有些焦急,转而对玉无尘道:“那间房中布置了一个夺舍阵,当时火势太急,我们将房中的东西都带了出来,我可以复现给你看。”
她越说越没底,复现房中的情景有用吗,能算证据吗?
万一沈其鸣又一次诡辩,说成是她想帮有俐夺舍文婵,她该如何反驳呢。
忽听粉裙侍女道:“回公子,沈宗主所言确有其事。五年前,文婵在青羽报道后,第三日与另一人一同私逃,此事记录在册。”
玉无尘闻言微微颔首。
沈其鸣则笑了笑,作揖道:“有劳玉公子,有劳仙子。”
一时所有人都陷入沉默,檀心的手心开始发凉。
就算两名受害者就躺在大家面前,形势也渐渐对沈其鸣有利起来,接下来会如何发展,可能要取决于这位玉公子的态度。
在她与沈其鸣争辩的过程中,玉无尘坐在他们面前认真地听着,始终一言不发。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清澈,他的心思却让人猜不透,无法判断究竟是何立场。
檀心默默开始在心里做两手准备。
万一形势不对,万一所有人调转枪头对她,就马上带着有俐去找有伶,一起跑路。
跟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还有什么必要争辩光明?
但是有个大问题,大师兄他们至今还未露面,不知是否平安,不能撇下他们不管啊!
檀心飞速思索着,忽听玉无尘道:“给我看看。”
她移回目光,见玉无尘正望着她,忽然反应过来,他是在回应她刚才的话,要看那个夺舍阵。
忽然看见一丝希望,她决定再努力争取一下,别那么快悲观放弃。
“好。”她点头应道,然后大步往前走,“让一让,请大家借块地方给我。”
她比划着圈了块空地出来,众人依言挪去了其它地方,又听她道:“谁也别动地上的两个姑娘,绕着点走。”
有俐和文婵的衣衫比较单薄,檀心带她们出来时,各自为她们罩了件玄色披风,将两人包裹严实了。
她将圆床、缎带以及铜镜从百宝袋中取出,按照记忆中的样子,重新将这些东西摆放在空地上,又用法术将有俐和文婵移动到了床上,让她们躺得舒服点。
布置完,她对玉无尘道:“我在那房中见到的,大致是这样,但我是按照记忆摆的,可能会有些出入。”
夺舍阵是很邪门的禁术,一般人都没见过,朗朗乾坤下,殿前广场上,呈现出这一幕,更是显得骇异。
人群中不断有“啧啧”声传出来。
玉无尘站起来,绕着夺舍阵缓缓走了一圈。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令一只手松松地握在身前,边观察边陷入了沉思。
众人鸦雀无声,目光跟随着他,不知他做什么。
沈其鸣的表情也变得游移不定起来。
蓦地,玉无尘似乎想通了什么,他原地站定,清澈的眼神变得冷冽。
随后结印掐诀,手指在空中虚画了几笔,一道青光闪过,那些铜镜突然开始飞舞调换位置。
无数细小的血色符文从铜镜中飞出,密密麻麻如同嗜血飞虫,凝成一道偌大的血色符文,红光冲天。
玉无尘抬手一扬,血色符文垂直坠落,如烙铁般盖在有俐和文婵的身上,化作一道黑气消散。
昏迷中的有俐猛地弹坐起身,瞪大的双眼却只见眼白不见瞳仁,随后马上再次瘫软昏了过去。
“有俐!”檀心担心地喊了一声。
“别过去。”玉无尘道,“她的魂魄已经回归。”
“真的吗!”檀心既喜又疑,“那我为什么不能过去看?我们叫醒她,你听她说出事情的经过,不就都清楚了吗?”
沈其鸣见到这一幕,脸色已再次阴沉下来,“这个女子既是你的人,想必你们早已对好供词,她的话何以取信?今日种种,无非是按照你的意思演的一出苦肉计罢了!”
檀心已经熟悉沈其鸣的套路,还是又一次被他气到,正欲驳斥,忽听玉无尘道:“她伤了元气,魂魄不稳,暂时需要静养。一炷香内不宜干扰她,恐后患无穷。”
檀心点点头,有俐平安要紧,何况现在她说出真相也不一定有用。
她又问:“那文婵呢,你也救救她,让她说出自己的遭遇。她不是我的人,又被人害成这样,她的话总是可信的吧?”
玉无尘摇摇头道:“我救不了,世间可能无人能救她。”
人群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哗然声。
檀心大惊:“为何?”
玉无尘道:“她魂魄俱全,但中了一种傀儡咒,三魂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回天乏术。”
檀心惊愕地喃喃道:“傀、傀儡咒……”
她皱眉看向沈其鸣,却见他明显慌张起来,应该是被玉无尘说中了。
此时,粉裙侍女忽然来到玉无尘身旁,低头小声道:“公子,盟主令人传话……”
檀心没能听见她后面说什么,但从她为难的神色可以判断,玉无尘这边似乎收到了一些阻力。
对了,他本来是来查怨灵案的。
也许他并没有得到授意,盟主不愿他插手梅影门的事,也许此事涉及青羽,背后还有许多隐情?
还好玉无尘听完没当一回事,轻松地摆摆手示意无须理会,让侍女继续到一旁等候。
侍女苦着脸纠结了一会,还是依言回了原位。
檀心这才放下心来。
事情到现在终于有了点眉目,玉无尘现在可千万不能抽身而退。
然而紧接着一阵沉默,忽然间没有人说话了。
玉无尘似乎有意无意看了檀心一眼。
她蓦地反应过来,莫非这位公子被人捧惯了,意思是不想唱独角戏,让她配合着一问一答?
没问题,这个她会!
于是马上问道:“我只听说过傀儡术,傀儡咒又是什么,害她的人想做什么?”
玉无尘道:“傀儡术只能操控死人或人形傀儡,傀儡咒则是将活人变成傀儡。中了此咒,再无复原可能,永远不用担心背叛,可以成为最可靠的身边人。”
檀心问:“你如何知道文婵是中了傀儡咒?”
玉无尘道:“我猜的。中了傀儡咒,仍可继续修炼习武,且修炼速度提升数倍,断情绝爱忠心护主,是最佳的死士人选。”
檀心听得心寒,问:“傀儡咒如此厉害,都是些什么人在用,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说完她想,会不会被人笑话孤陋寡闻。
玉无尘道:“世间咒法千万种,最厉害的莫过于用阴蛊虫下咒,傀儡咒便是如此。阴蛊虫非常人所能接触,你不知道很正常。”
“阴蛊虫……”檀心蹙眉问:“那我真的想不明白,那人既这么狠,用这种方法将文婵留在身边,为何要让有俐夺舍文婵?莫非是疯了,想让傀儡再变回正常人?”
玉无尘露出一个浅浅的嘲笑,“人心贪得无厌,说不定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