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
“你的嘴角……”
“什么?”
“粘上了糖。”
胡里忍俊不禁,伸出手指,轻轻地替她擦拭掉唇角沾上的白白的糖霜。
月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眼弯弯的,不笑像天上的圆月,笑起,像天上的弯月。
她的目光往下,落到小木桌上,揭开锅盖,小煮锅是土豆块和鸡肉。
“你做了好吃的呀?”
“嗯。”
胡里重新打开开电源关,隔了会,小煮锅里继续咕噜咕噜。
取两只瓷碗,分别盛满浓汤,热腾腾的汤汁下肚,浑身的寒冷好像都被驱散了。
月圆和胡里,不约而同地一齐舒爽地稍微昂起头眯起眼。
外面又落起冷雨来,月圆和胡里今天都出了一身的汗。
他们先后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然后,就到了该睡觉的时间了。
关上灯,黑暗入侵了整个世界。
月圆太累了,她沾上枕头不一会,便有浓浓的睡意朝她涌来。
月圆闭着眼打了个哈欠,听到胡里在和她说话:“月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虽然月圆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她还是嘟囔着回了胡里一句:“什……么事?”
“我今天,找到工作了,月圆,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侧的月圆呼吸声明显已经沉重了,月圆已经睡着了。
胡里轻轻地将想要说的话说完:“你可以不用再那么累了,因为我也可以赚钱给你。”
黑暗中,胡里的眸子散发幽幽的绿光,周遭一切在他看来都清晰无比。
胡里侧睡着,用仅剩的一只手枕住脸看着月圆,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气音:“做个好梦吧,月圆。”
月圆咕哝了一声,像在说梦话,又像是在回应胡里。
胡里也闭上眼,就这样,一觉安稳地睡到了天亮。
早上,胡里很早便醒了。
他洗完脸漱了口,将月圆的牙刷挤上牙膏,水杯里灌满水,接着煎上一个鸡蛋几片火腿和面包,用一个干净的碗盖上去,这样等月圆醒来吃的时候,还是热热的,最后,他将月圆上班要带的东西都好好地放进她挂着小熊挂件的包包里,做完这一切,胡里便出了门。
外面的冷风呼啸,他瑟缩了下脖子,走到昨天的市场里。
工头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废话:“你来了,开始干活吧。”
胡里看着那些货物,自然也没有多言语。他走过去扛起一箱重物往前走去,就这样周而复始,不停歇,好似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人,直到工头提醒:“喂,小子,别干了,吃饭。”
他才停下动作,到旁边的大塑胶盒里,拿了仅剩的那一盒盒饭。
工友们都聚集在一起,一边吃饭一边吹牛谈笑侃大山,乌烟瘴气。
胡里不与任何人接触,走到最角落里坐下来,将盒饭放到地下,偏了下头,刺痛感在肩膀上密密麻麻。
他倒抽了一声气,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揉了揉,疼痛感没那么强烈后,胡里才开始吃饭。
盒饭的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不过荤菜是鸡肉,胡里很满意。
他的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长相也斯文,白皙俊秀,与这个乌糟杂乱的市场格格不入。
胡里是他们之中的异类,是异类,就注定被针对。
他安静吃着饭,殊不知那几个工人谈论的对象,已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怂恿似的拿胳膊戳了戳一个满脸麻子的工人的手臂,很快,那个麻子起身来到胡里面前。
“喂,瘸子,咱们这里的规矩,新人来的第一天都要给大伙一人买一包烟抽抽,走,和我一起买烟去!”
他命令般地说了这样一番话,然而胡里只是漠然地抬了抬眼,淡褐色的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自然,也并没有给麻子任何回复。
“欸,说了买烟,听不懂人话?”
胡里不悦地抿了抿唇,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他站起身来想离开,可麻子故意挡住他的去路。
“哟,你他妈还挺拽,戴个帽子,装什么少爷耍什么帅啊在这里?”
麻子嚣张的就要去掀胡里头上的连帽,手刚伸过来,就被胡里狠狠攫住手腕。
胡里眼神一暗,细长的双眼里似乎蕴含着冰冷,眸底掠过一瞬危险的暗光。
那一刻,麻子心底莫名升起一阵寒意,他对胡里感觉到了畏惧。
因为麻子觉得面前不像一个人,而是一头蛰伏林间准备袭击能够咬得他皮开肉绽的兽。
胡里手下用力,将麻子往外狠狠一推,他踉跄几下,险些狼狈地跌到在地。
麻子身材矮小,只齐胡里下巴,他吃了瘪,不敢再上前了,可看到在一旁看好戏的工人们,笑话着:“麻子你可真怂。”
麻子嘴里叽歪了几句“谁怂了”,心里觉得丢了面。
他不爽极了,盯着胡里的清隽的背影,暗暗骂道:“死瘸子,劲还真大,非得找人收拾你不可。”
胡里藏起来的耳朵耸了下。他听觉是人类的十几倍,因此麻子的话一字不落入了耳。
他冷冷一回头,目光冷若冰霜,麻子触及到,喉咙堵住一般,扭过头去闭了嘴,回到工人堆里。
胡里没有再理会了,没必要在不重要的事物身上浪费情绪和精力。
但下午的时候,他就遭到了所有工人的针对,这种针对不是明面上的,而是暗戳戳的,比如他搬货的时候,会有人故意撞他的肩膀,再比如他放到一边用来接水喝的矿泉水瓶,不晓得什么时候被人一脚踩扁了。
胡里整个下午都没喝一口水,忍着燥渴,扛到了下班的时候。
工钱是日结的,工人们排着队一个个领了钱,胡里站在最后排,到他的时候,工头往他的手上放了230块钱。
他特意强调道,“我给你的比他们多了10块钱,你一个……不容易……”工头怜悯的目光落到他空荡荡的衣袖上,后面的话,他没继续往下说了。
胡里敏感地明白了工头的意思,他神情淡漠,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只取了该得的220块钱转身离开。
工头愣了下,看了看手上剩下的10块钱,又看向胡里的背影:“你没拿完……”
“不用了。”胡里回答。
胡里是一只高傲的狐狸,对于除月圆以外的人的怜悯与施舍,他都会统统拒绝掉。
他将自己辛苦一天的劳动所得好好放进口袋里,心里是愉悦的。
这220块钱,可以付他和月圆的小地下室的三分之一的房租,可以给月圆买20个她最爱吃的糖霜面包,可以勉强负担他们俩一周的伙食费,想到前些时间月圆因为迟到一次没拿到两百块钱的全勤奖心里自责了好久,现在胡里可昂起头非常有底气地和她说:月圆,不要紧,我一天就挣回来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口袋里的钞票,心像是飞扬了起来,脚步轻快走路到了菜市场里。
昏黄的灯火,嘈杂的人群,来来往往影影绰绰。烤鸭店门口旋转炉不停地转啊转,里面的烤鸭被烤成焦糖色,外皮酥脆,油滋滋往下掉。
比起鸡来说,鸭对胡里的吸引力大打折扣,但想到上次和月圆一起来菜市场,她盯着旋转炉的烤鸭口水都快流下来,暖色的灯火映照着她渴望的面庞,最后因为超出预算而没有买,胡里走上前去。
他要了一只烤鸭,付了25块钱。摊主取下一只有着焦黄酥脆外皮的烤鸭放到砧板上,拿起大刀,麻利地剁成块,用各种调料拌一拌,装进袋子里。
胡里接过来,提着往小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灰暗的天空,团团铅色的云参差低垂,冷风扫过,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到了胡里的鼻梁上。
他抬眼往上看去,无数雪花就这样心无旁骛落下来。
“下雪了。”胡里吐出一口白雾,伸出手指去接,雪很快在他指尖融化。
他想到月圆前段时间很期盼下雪,于是加快脚步往前走,想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今天凑巧,胡里和月圆在街口不期而遇。
月圆先看到胡里,她笑着跑过去,圆圆的脸被冷风刮得粉扑扑,她兴奋地说:“胡里,下雪了!”
胡里到嗓子口的话又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双手放在背后点点头。
“对了——”月圆拖长尾音,招呼着,“低下来一点,太高了你。”
胡里闻言照做,他弯下腰来。
月圆又说:“头也下来一点。”
胡里低了头,看着月圆像变魔术一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条围巾来。
围巾是灰色的,是月圆今天下班的时候买的,她路过一家小店,从玻璃橱窗外看到了那个又高又瘦的假人模特脖颈上的这条围巾,月圆下意识觉得胡里戴上肯定特别好看,并且现在冬天到了,胡里的脖颈空空的,月圆觉得他需要一条围巾。
于是,月圆走了进去,询问了这条围巾的价格,有些贵,但想到昨天才发了工资,月圆咬咬牙,还是买了下来。
她将围巾往胡里脖颈上围了一圈,又理了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就觉得你戴这个肯定合适。”
围巾很暖和,胡里的心里也很暖和,他伸出藏在后背的手,烤鸭呼呼往外飘着香气。
月圆接过来,惊喜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吃烤鸭了?”
街口的路灯亮起,雪也大起来,纷纷扬扬往下落,胡里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月圆捧着烤鸭袋脸上漾着的笑,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
惦念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是一个不打折的糖霜面包,是偶然路过的鸡肉肠,是一只烤鸭,是一条围巾,是无数个漫不经心的琐碎瞬间,都能连接到有关于你的琐碎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