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草马明王将时君和雪魂元君送回北海再回到丞相府人间已过了午夜,姜伋尚未醒来姜子牙夫妇纵是焦急万分眼下能做的也唯有在榻前苦守,关乎邓九公的哪怕只是一个字姜子牙甚至都不敢提。离榻稍远处,水草马明王礼毕落座轻声开口准备回两极话。侧卧榻上的姜伋面上似乎仍在沉睡,然两道眼睫却不知何时开始如蝉薄翼般不住打颤。晚光寂灭夜色四退,天色显白之时姜伋终于慢慢睁开了眼,姜子牙长松了口气探身察看姜伋脸色同时伸手摸上姜伋颈脉,马招娣则是喜极而泣唤人去请姜淑祥过来。姜伋眨了眨犹余混沌的眸子怔怔望向前方光影斑驳处脑中不觉浮现出一个剪影,他从心眼儿里觉得这个剪影他无比熟悉无比亲切,他的嘴边仿佛晃荡着什么可他就是说不出来。就在他极力思索之时,眼前光影突然被一片衣角遮去,他脑中的剪影嘴边的言语也跟水面泡沫似的破碎消失,一瞬间,他甚至都不记得他刚才是在极力思索什么,只是心头蓦然氤氲起了无限酸涩,叫他不禁涕泪涟涟。姜子牙夫妇不知姜伋为何突然伤心得跟没了爹娘似的一时手足无措,两极对此却是心知肚明。彼时姜伋情绪失控人鬼不识情状疯癫,手攥短刀见人便扎毫不留力,直到一只蟹壳青色蝴蝶乘风而来拂过姜伋脸庞落在姜伋肩膀,姜伋眼神这才清明稍许,胳膊渐渐回落慢慢放下短刀,整个身子窝进虚空之中放声痛哭,哭到他嗓子哑了身子倒了姜淑祥才上前切脉下针。两极清楚那蝴蝶是谁,但碍于诺言此时唯有缄默。姜淑祥诊过脉象,斟酌一番后,隔空取来一把根部带泥的类似兰草的药草送到姜伋嘴边。姜伋狠狠抿了一回唇角,勉强扯开一抹不是笑容的笑容对姜淑祥道,“长姐,好歹洗一下吧。”
“土兰草带着根泥整棵吃下效果是最好的,而且味儿是甜的。”姜淑朝着姜伋挑眉示意,姜伋脸上怀疑身体抗拒,又怕姜淑祥上手掰嘴强喂,只能跟个小兽似的垂了脑袋小口小口地吃着土兰,那情景像极了姜淑祥在喂一头乖驯的鹿。更叫大家捧腹的是,姜淑祥耐着心性等着姜伋吃完后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夸了他一声乖,登时叫姜伋红了脸害羞倒头扯被遮面。姜淑祥怕他门着赶紧哄着他拉下被子,并把他扶起来让他靠着枕头坐着,“吃了土兰不能立刻躺下,否则会反胃烧心,且先消化消化。”又细细叮嘱他闲时多饮温水,多闭目养神,保持心境平和,不可着急动怒等需加注意的事项,待姜伋一一应下了方恳告辞离去。两极与水草马明王及姜子牙夫妇都想着姜伋既清醒了那就八成有话要问,故而一齐安静候着,姜伋也没让他们心思空落,待他颊上羞晕退了干净立刻便开口说道,“敢问两极,宫主可是来过?”
泰山府君略略点头。姜伋道这句问话的语气平淡,泰山府君摸不准姜伋的心理,只能把鲛儿来去细细讲明,又道,“水草马明王奉本君令也问过宫主了,她所以没留待你醒来再走,是因为规矩摆在那里她不好违背,带走小白是怕你会多思。”
“宫主果然都知道了。”姜伋眸中光彩熄灭在眼底,整个人笼入一层绝望的暮气中。水草马明王见状忙安慰道,“公子稍安,此事计较起来,公子您到底是受害者,依臣愚见,哪怕宫主不在乎与您患难多年的夫妻情分,也该考虑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臣以为,宫主当不会绝情到会废黜您。”
“宫主自不会如此,不过是冷落我,纳新宠罢了。”姜伋神色凄凉地勾了勾唇角,可两极等闻言却是心中同时猛地一震。是啊,他们这会儿怎么突然都忘了,北海之主可不是非得守姜伋一人不可啊!无论如何,姜伋裆里面都是被外人看干净了,即便鲛儿不治他个失贞之罪,出了这档事,鲛儿瞧他膈应不愿理他,另挑个男子服侍怎么了?姜伋还能去埋怨鲛儿吗?他不能,不但不能,他还要对新宠笑脸相迎以表大度。当然,若这事后续只发展到这里便也罢了,姜伋失宠后大不了搬出水晶宫住回自己家,两极他们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反应,这事棘手之处其实在于姜伋纳妾影响的仅仅姜伋自己身后和姜家,鲛儿纳宠影响的可能会是天冥两界的利益划分。毕竟既纳宠就免不了要欢好,既欢好就有机会能受孕,既受孕就保不齐会生下继承鲛儿血脉的孩子,若真如此,希儿的将来就会存在变数,而这个变数就会影响北海在天冥两界之间的站位。姜伋身为鲛儿名正言顺的夫婿,能做的也只是将鲛儿所有的孩子都记在自己名下拢到自己膝前,可希儿是他亲女,他如何能忍住不为她谋算?那到时他和鲛儿的婚姻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假使北海水晶宫内上演夺嫡戏码,天冥两方必然会掺和进来,摩擦争斗定是无可避免,一个继承问题究竟会牵连出多少祸事,会不会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饶是两极这会儿也不敢妄言一句“万事尽在掌握中”。未来茫茫变数太多,但若能把握住当下,不会否就能将那些不可控的变数就此抹除?室中陷入诡异沉寂,良久之后这份诡异被广胜的突然拜访打破。姜子牙疑惑广胜明明启程返雁多日为何忽然折返还直奔丞相府来,广胜含笑道明因由,得姜子牙允诺后欣然作辞。姜子牙送别广胜收起笑容回到姜伋房间,两极和水草马明王已经不在,姜伋披着雪色斗篷盘坐榻上手心掐着一个竹筒,马招娣坐他身边看顾,马昆华云敖丙依次侍立榻前神情颇有些严肃。哪吒嬉笑着跑进来才要喊人,发觉房中气氛压抑立刻闭嘴趋至敖丙身后乖乖站好。姜子牙不着痕迹地瞥了哪吒一眼,边压手示意姜伋等不必行礼一边前走两步微弯下腰与姜伋温和道,“广大夫同为父说你有意筹办金蟾宴,希望你能留几张帖子给雁城。”
姜伋仰头与姜子牙对视眼中泻出一淌无奈,旁边敖丙小声问华云,“什么是金蟾宴?”
华云瞟了敖丙一眼,“就是你把主家螃蟹全都吃光了的那次宴会。”
敖丙蹙起眉头语气不甚确定,“就是说我是傻子的那次宴会?”
哪吒恍然大声,“哦,原来你就是传说中我的那个傻子远亲。”
敖丙怒而转头现出青龙本相冲着哪吒瞪眼呲牙,哪吒抬手把敖丙的龙头拨开稍稍撇了撇嘴,“是果果哥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有本事你瞪果果哥去啊。”
敖丙鼻孔中哼出两道气流喷到哪吒脸上,哪吒五官瞬间皱成一团扭头冲地呸呸两声。敖丙隐去龙形恢复人面背回身子,哪吒在他身后对着他颈项虚劈了一个手刀,转脸绽出笑脸凑到姜伋跟前头拉起他的手臂摇着撒娇,“果果哥,金蟾宴好不好玩,你带我一个好不好?”
姜伋虚虚按住哪吒的手,柔声哄道,“金蟾宴是行商之人聚在一起拓人脉拉生意的聚会,没什么好玩的,你去了只会觉得不自在。”
“家主,如今商户多抱团行事,马家则因门庭缘故四六不靠独善其身,这金蟾宴由咱们来办本来妥当,只是……”马昆双眉紧攒顿住话语,一声长叹幽幽托出缕缕为难。姜子牙直起身,放冷嗓音说道,“办金蟾宴不是我儿的意思。”
“是百里鹏。”马招娣拿出姜伋手心里的竹筒递给姜子牙,“相公大概不知,这金蟾宴向来都是我们商户以自己名义筹办,我爹在世时办过两次,从来没有官员参与过。”说到这里她不禁轻嗤一声,“先前胡安诬告我们官商勾结,如今倒是把这条罪名坐实了。”
姜子牙边竖耳聆听马招娣说话边打开竹筒取出信来,读罢又将信重新放回竹筒交还给姜伋。他凝睇姜伋和蔼的目光中透出探究的意味,华云出列下跪低头请罪,“家主,怪奴才疏忽,没让您及时知道外头的消息,请家主责罚。”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姜伋随意抬了一下手,马昆弯腰搀了华云一把,“家主,依您之见百里城主意欲何为?当初为了给妹子出气,趁百里家落魄时踩了他几脚,他这是要报复回来?”
“未必是报复。雁城起来,北伯侯府倒台,鬼城覆灭,北疆市场势必要重新划分,咱们还能在北疆赚到多少,这个还真不好说,百里城主或许是未雨绸缪。”姜伋似是定了主意,“行了,不必猜百里城主的心思了,消息既然放出去了,这金蟾宴咱们家肯定是要办了,那要办,那就一切按规矩来。”
华云道,“若按规矩,那宴会涉及到的摆设、采购、迎送、食宿、招待、内宴等事都需主母安排,那家主您是先去接主母还是先回邯郸主宅?小敖也一并跟您回去吗?”
姜伋看了敖丙一眼,唇角不经意间扬出一抹微笑,随即看向华云道,“不用,小敖另有要差,你先帮我更衣吧,我出门一趟,等我回来,我们立刻就启程。”
“好,有华云跟着我也放心。”姜子牙沉默到这个时候终于又张口了,却说了这么句听上去好像无关紧要的话,下一句更是把他自己和马招娣一块儿給支进了厨房。挥退仆役设好结界,马招娣一边和姜子牙绑衣袖系襜衣一边问他,“为什么不拦他?你猜不到他要去找姬发?”
“因为合乎情理啊。”马家要办金蟾宴的事儿就连广胜都知道了,姬发又岂会半点风声都不闻?百里鹏到底是姬发任命手握实权的邯郸城主,姜伋想要他让步,既指望不上他这个爹,那就只能去倚仗他那位姐夫,何况他还肩负西岐城的防卫,于公于私他今天都是要去觐见一回天子的。马招娣睫羽散垂遮住眼下忧色,“你就不怕这又是果果在设套?不知怎地,这孩子,越来越让我心惊胆战了。”
姜子牙切菜动作一顿,淡笑在嘴角凝固一瞬又很快浅浅化开,“未必是果果,可能是姬发呢?”
马招娣瞳孔一震下意识猛地抬头看向姜子牙,厨房外哪吒和姜环和姜得玩成一团,偶尔圆圆瞥见姜子牙夫妇拿着锅铲菜蔬贴在一块儿的亲密身影。西边日头渐沉天际,不一会儿便有满天的星斗眨着眼睛俯瞰人间山河万里。百里鹏持勺舀出热水倒进茶杯递给姜伋,“上午收到信儿,晚上就来找我,你这动作是不是快了些?”
“我再快,也没你快啊。”姜伋似笑非笑地接过茶杯搁在手里捂着,百里鹏见状立马惶恐低头,“是属下掐错了时机,误了公子的事。”
“误倒不至于,叫我姐夫满意,不算你办砸了吩咐。”姜伋神色平淡语气平和,百里鹏心中舒了口气眼底却迅速浮起另一层焦虑,“可接下来咱们要怎么办?你姐夫要摸清生意场上的各路势力,我照你的意思把办金蟾宴的主意呈了上去,但如果真办起来了,马家以后恐不得安宁啊!”
“马家有安宁的时候吗?”生意人惯会左右逢源,今天姓张明天姓李,不过因利而聚又哪里会立得起这个山头那个派?姬发想摸清生意场上的势力分布?或许吧,但姜伋笃定,他更想探清楚的是马家的实力和地位,马家终究是让他不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