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伯侯府内堂,太姒听完西伯侯转述微子启联姻的请求后面上一震,“侯爷,您不会答应了吧?”
西伯侯还未回答,雷震子一脸紧张地推门而入,“难怪糖糖姐会哭呢。爹,您可千万不能答应啊。要是二哥娶了别人,那糖糖姐可怎么办哪?”
西伯侯绷起了脸,“雷儿,你在外面偷听父母说话?”
雷震子红着脸低下了头,右手尴尬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西伯侯教训道,“雷儿,你可知你今天的行为是不对的?”
雷震子认错道歉。西伯侯缓和了一下脸色,对太姒道,“本侯明知发儿的心挂在淑祥身上,岂会给他与旁人定下婚约呢?何况未娶妻而先纳妾于礼不合,本侯怎会答应呢?夫人放心,本侯已经拒绝了。”
太姒闻言松了口气。西伯侯转头问雷震子,“不过雷儿,你方才是什么意思啊?你二哥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啊。”
雷震子脸上泛起疑惑,“那糖糖姐为什么哭啊?我亲眼看到二哥给她擦眼泪啊。”
西伯侯夫妇对视一眼,嘴角皆漫出一丝带着意料之外的笑意。太姒问道,“雷儿,你还知道什么啊?快告诉爹娘。”
雷震子歪头想了一会儿,道,“听四哥说,二哥送过糖糖姐一管竹笛,糖糖姐后来送给二哥一块玉佩。”
西伯侯夫妇闻言心花怒放,眉眼难掩喜色。西伯侯笑道,“这个发儿,怎么都不跟咱们说哪?”
太姒道,“之前丞相家里接连出事,上门提亲不合时宜,淑祥守礼,发儿也不可逾越。现在好了,侯爷,我们就选个日子上门提亲吧。”
西伯侯捻着胡须,脸上绽开久违的愉快笑容,“夫人定吧。”
丞相府后院厢房,马昆摇着扇子得意洋洋,“为兄绝对有这个自信,这次的销售方案绝对是完美无缺的。”
姜伋看了马昆一眼,面无表情地抬了抬下巴,“大哥你确定?”
仿佛一桶冰水从马昆头顶正上方倒了下来,令他全身冷得透心。姜伋右手点着面前的竹简,左手食指关节扣着桌案,滔滔不绝地罗列出马昆这份方案中的失误和疏漏。最后,无视马昆的欲哭无泪,姜伋把展开的竹简推了回去,“重做一份,明天午时之前给我,柴火费记我账上。”
姜淑祥过来叫道,“两位奸商,研究完怎么敲诈人了没有?出来吃饭了。”
姜伋和马昆对视一眼,微微一笑耸了一下肩。马昆朝着姜淑祥嚷嚷,“我的亲妹妹,你可冤死我了。”他手中扇柄一转指向姜伋,“这位才是奸商,为兄只是一个被奸商榨干血汗踏糟蹋智慧的可怜的奴隶。”
姜伋神色淡淡,眼尾扫着马昆,“大哥是在指责我苛待你了?”
马昆挑着眉头反问,“你觉得你对我很好吗?你见过哪家的长兄得对幼弟点头哈腰唯命是从的?”
姜伋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你在我这里觉得不自在,那就另谋高就吧。我姜伋不是开善堂的,从来不养废物。门大开着,慢走不送。”
姜淑祥面上一惊,马昆怔忪片刻哈哈大笑,笑得眼眶蓄满泪水,笑得直不起腰来。马昆止住笑意,眼中一片苍凉,“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废物,就是个无用之人。好好好,好啊!你放心,我马昆有自知之明。”他掏出一串钥匙“哗啦”一声扔到姜伋的脚边,“姜伋,你我山高水长,就此别过。”说罢扇子一摇,袍袖一甩,昂首挺胸大踏步离去。
姜淑祥审视地看着姜伋半晌,目光一转落到摊在案上的竹简。姜淑祥拿起来看了一遍,清澈眼眸覆上一抹暗影,“一定要这样吗?”
姜伋微微仰头看向虚空,“长姐,我也没有办法,人是要活下去的。”
姜淑祥深深喘出几口气,胸口起伏飘荡不定。她眸色一厉,将竹简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甩袖出去。姜伋叹息一声,弯下腰捡起钥匙妥帖收起,又将马昆留下的竹简认真地整理好。姜伋端着饭菜进了屋里陪着鲛儿用过膳后又喂她喝了一碗安胎的汤药,守着她睡下这才出了房间准备回冥界。马招娣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劝他明天一早再走,姜伋笑着婉拒。以鲛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至少要卧床休养一个月。姜伋吩咐敖丙抽空去趟北海水晶宫,把平时负责照料鲛儿的两个婢女接过来贴身伺候。冰魄听到这话直呼姜伋瞧不上她,姜伋无语连翻了两个白眼。姜子牙在饭桌上一直一言不发,现在却缓缓站起身来,要求姜伋陪他去后院散步,语气不容拒绝,姜伋无奈只得跟了过去。父子俩默默无言地走了几步,姜子牙停下脚步,满眼歉意怜爱地看着姜伋,“果果,这些年苦了你了,爹没有好好照顾你。”
姜伋一愣,嘴角漾起一个笑纹,“爹,好端端的您怎么说这话啊?”
姜子牙伸手为姜伋拍掉沾染在他衣服上的几星尘埃,“爹知道你的苦。战场虽然凶险,至少还有明枪,可你身边全都是暗箭。鲛儿出事的时候你会崩溃,就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你卸下心防说上几句知心话的人。可即便如此,你对她也不是彻底地敞开心扉。好在她聪明,她懂你。她包容你的城府,理解你的心机。”
姜伋黑色眼眸倏然闪过一丝霹雳光彩。姜子牙轻轻一笑,“爹年纪是大了,但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果果,你申叔父那一套爹不是不会玩,爹是不屑去玩。拨弄别人,早晚也会被别人拨弄。果果,爹不想你走偏锋。”
姜伋神色动容,朦胧夜色下,但见姜子牙脸上浮着一层幽光,“果果,人活一世,有城府不是罪过。但是心机手段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的人生才刚开始,日子还很长。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爹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爹的颜面,也不是为了姜家的声望,爹从来都不看重这些,但爹容不下别人说你们姐弟一个字的不好。”
姜伋凝噎,双目尽赤。姜子牙从袖中取出方帕为姜伋擦掉眼泪,慈爱地鼓励道,“当然爹也知道,你们姐弟都是让爹娘安心的好孩子。只是爹既然供上了你们这两个小祖宗,不免总要多几句嘴。别哭了,去吧,做你想做的,你认为应该做的事。爹娘都会支持你,只盼着将来你回头看的时候,不要后悔遗憾就好。 ”
姜伋抽了几下鼻子点了点头,钻进姜子牙的怀里。姜伋拍着他的后背慈爱道,“小时候就爱要爹抱着,没想到长大了还这样。”
姜伋腻在姜伋的怀里片刻后起身,擦了一下眼泪,掀袍跪地向姜子牙辞行。姜子牙弯腰双手扶起姜伋,嘴角噙着骄傲的笑容目送姜伋出门。姜伋走远后顿足脚步回头看去,那抹飘逸的坚实挺拔身影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淡紫色的长袖伴着夜风轻轻地拂动。
姜淑祥站在一棵树下吹奏竹笛,皎洁的清辉渗进层层盘曲交叠缠绕的树枝漏到地上的只余下几点斑驳的暗淡光影。姬发闻笛声而来,侧耳听了半晌喟然一叹,“月色本就朦胧,配上淑祥的笛音更显得凄凉了。”
姜淑祥停止吹奏,姬发轻轻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立。庭院灯火阑珊,破碎在姜淑祥潋滟的眼波里。姬发转过身来为她将挡在额前的散发别到耳后,“淑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姜淑祥摇了摇头,嗓音微微有些发苦,“我只是在想,这是个什么世道。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难道不算计就不能活吗?”
姬发眼睛微微眯起,神色变得深邃起来,“并蒂花尚且各占一面,何况是本就复杂的人心呢?宝剑双刃,心机手段也不都是用来害人的。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求生存难免用些伎俩。只要不是害人害己,虽谈不上君子坦荡,但也绝对不是小人戚戚。”
姜淑祥眼窝秋澄澈,闪烁微光,“二公子,你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讲信修睦天下归一,这样的太平盛世会是一场梦吗?”
姬发不作迟疑坚定回答,“不是。淑祥,这个理想一定会实现的,即使我们不能,我们的子孙也一定会做到的。”
姜淑祥双眼盛满万千清辉,直视姬发沉沉黑眸。蓦然,她噗嗤一笑,“我跟你哪来的子孙,你还是指望别人吧。”姬发眼角一湿,旋即朗然一笑。
马昆沦落街头一家小酒馆独自买醉,一个富贵打扮的年轻人悄然走到他的身后。马昆一副潦倒模样不住地灌酒,没人察觉到他嘴角浮起的一缕得意笑纹和眼中倏然闪过的一丝精光。
鲛儿靠在床头一摞软枕上一脸幸福地低头绣花。冰魄端着补汤进来,见到这一幕立刻放下汤碗,快步上前把针线拿走,“姑娘,孕妇不可以碰针线,听说会伤到腹中的胎儿。”
鲛儿花容略微失色,“真有这么一说?”
“当然啦,不信您去问武大娘。”
鲛儿见冰魄这般笃定心里也着实害怕起来,赶紧让冰魄把针线都收起来。门口响起一阵响动,敖丙左手掀起帘子进来,右肩扛着一个攒金丝软枕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打扮秀气的俏丽婢女。冰魄一眼就看出这两个婢女的真身,不屑地撇着嘴,“你带两个鱼精来干什么啊?弄得满屋子都是鱼腥味,你是嫌姑娘害喜害得不够厉害,成心给她找罪受是不是?”
敖丙大眼不满地翻着冰魄,“她们俩都是修行千年的鲤鱼精,贴身伺候少夫人很多年,长得比你漂亮顺眼多了。而且鲤鱼跃龙门,少夫人这一胎肯定是顺顺利利,喜获麟儿。”他不理会冰魄的火气,对着鲛儿笑道,“少夫人,公子怕您睡不踏实,特意跟你命人给您做了这个,这枕芯里面全都是定神安眠的药材。”说着递给身后的婢女,命她们赶紧给鲛儿换上。
婢女换好枕头退到一边。鲛儿心窝发甜嘴上却是一通责备,“姜郎也太劳师动众了,还把她们给折腾来了。传到爹娘耳朵里,我这个媳妇成什么了呀?”
敖丙道,“公子不是心疼您么?再说了,她们俩本就是您的贴身侍婢,跟过来伺候也是应该的。丞相和夫人那边公子已经打过招呼了,您就别多想了。”
冰魄见这两个婢女有些姿色,生得也是温柔可人的模样,于是皱着眉头警惕问道,“你们服侍公子吗?”
敖丙无语地仰天长叹,“冰魄大祭司,您说话都不看看场合的吗?少夫人怀着身孕呢,你说话也不知道忌讳。”
鲛儿听出来冰魄的弦外之音,笑道,“姜郎有我呢,哪里用得着她们?”她看向敖丙,“你不在他跟前,现在是谁在侍奉呢?”
“碧纱橱那么多随从够公子使唤了。您哪,就不要操心公子了,保重自身才最要紧。”敖丙注意到桌上冒着热气的汤碗,问道,“这汤哪来的?”
冰魄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她端起汤碗奉到鲛儿面前,“这碗汤是夫人吩咐给您准备的,特别补身子,您快趁热喝了。”说着就要举勺喂进鲛儿嘴里。鲛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做这种事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来就是您的……”冰魄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改口,“我可是一直拿您当挚友看待的,干嘛跟我客气啊。瞧不起我啊?”
鲛儿一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就着她的手把汤喝完。敖丙斜着眼睛睨看冰魄,“我说你不会是想通过巴结少夫人来讨好公子吧?小心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冰魄将汤碗顺手递给侍立在一侧的鲤鱼精,讥讽道,“你自己成天的阿谀奉承就算了,别把天底下的人都想得给你一样行吗?”
敖丙舔了一下嘴唇撸了把袖子正要开口回敬过去,突然一支枪头刺破帘子挑了进来,枪头上明晃晃地寒光映射进鲛儿倏忽而冷的瞳仁中,格外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