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母屏风通透细腻稳立屋中,屏风后一桶温水雾气缥缈。姜淑祥双目闭合全身□□泡在洒满了红色玫瑰花瓣的浴桶里,粉嫩娇颜平静安详如清水芙蓉。姬发站在旁边舀了一瓢水自姜淑祥肩头缓缓浇下,水流轻轻滑过更衬得姜淑祥凝脂肌肤洁白如雪。
姬发为姜淑祥沐浴后将她温柔抱起,为她换上刚刚洗濯过的白色寝衣。他一手执起一把刻着双飞燕子的乌木梳子,一手托起姜淑祥的如瀑青丝,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房门外想起一阵“嗷嗷”的鸣叫之声和女子追打的粗鲁之音,听这阵仗仿佛是一位厨娘正在四处奔跑想要捉住不停地扑腾着翅膀乱飞的公鸡。室内烛光暗淡下来,云母屏风上笼罩着一层深深的暗影。姬发眼角微微泛红,从背后紧紧搂上姜淑祥,在她的耳边低声喃喃,“淑祥,你若再不醒,你的师尊就要被岳母给炖了。”
姜子牙对着土行孙报上来的最新情报凝眉思索,突然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蹦跳着进来。姜子牙眼眸一抬,就见马招娣手握菜刀杀气腾腾地追将进来。孔雀被马招娣逼得惊慌失措而逃窜到一个角落,马招娣手腕一抖,菜刀直直照着孔雀的脑袋飞了过去。孔雀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只见菜刀呼啸擦过孔雀的头顶,伴着一根雀翎削下飘落在地,菜刀狠狠地插进了孔雀身后的墙壁上。一道五彩光闪过,孔雀恢复人身。他箕踞而坐,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粗气后朝着一旁淡然镇定地看热闹的姜子牙大吼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姜子牙眸色划过一丝狡黠,他看向马招娣嘴角噙著清风笑容,“招娣,你这么做是不对的。你既要把孔宣炖了,那得去厨房啊。”
孔宣听到姜子牙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脸赞许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但姜子牙紧接着的下一句话让孔宣恨不得把姜子牙给蘸酱吃了,“姜子牙,你个混账东西!”
马招柳眉斜飞入鬓,大跨步上前一把揪住孔宣的衣领,“你才混账!我问你,我的糖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孔宣伸出双手做出缓缓向下按压的动作,试图平复马招娣快要爆炸的激动情绪,“姜夫人,糖糖的元神被毒龙给封印了,这得有时间恢复。伤风尚不能立刻痊愈,何况糖糖这次是生死攸关哪。”
马招娣听完孔宣的话后怒气不减反增,“我相公打死毒龙的时候你说糖糖几日就可苏醒,现在一个月都快过了她连一点要睁眼的迹象都没有。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拿我们夫妇开涮啊?”她不理会孔宣的辩解,一手揪着他不放,一手拔下插在墙上的菜刀。她弓着前腿,用刀背拍了拍孔宣的脸,视线不离孔宣半分,张口问姜子牙,“相公,我们晚上吃水煮孔雀头,清炖孔雀身,凉拌孔雀爪,你说好不好啊?”
姜子牙不置可否但笑容不变。孔宣心里把马招娣骂了千万遍,面上却陪着一副求饶的笑脸,“姜夫人,你听我说。”孔宣伸出一根手指小心挡开马招娣架在他脖子上的菜刀,“糖糖需要我的五彩神光护着,果果需要我的独门伤药医治雷霆鞭留下的伤口。你现在把我炖了对这两个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马招娣神色一怔,握着菜刀的力道忪了下来。孔宣趁势挣脱出马招娣的钳制,躲到姜子牙身边,竖起两指向天,“姜夫人,糖糖是我嫡传弟子,我一定会保住她的。”
姜子牙终于开腔劝了一句,马招娣盯着孔宣神色变了又变,最终鼻子一哼提着菜刀转身出去了。孔宣拍了一下姜子牙的肩膀,“有传言说哪吒被砍头的时候马招娣嚷着要扒了你的皮,我今天信了。”
姜子牙不理会孔宣的调侃以横眉相对,“说正经的。我女儿到底什么时候醒过来,总是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
孔宣道,“糖糖元神的封印已经碎掉了,我估摸个不出四五日的功夫,就会醒了。”
姜子牙听孔宣语气笃定,松了口气。倏然他眉心一动,掐起指头算了片刻后,长眉不由得一收重重地叹了一声造化弄人。
闻仲乘墨麒麟御风而行,在云头上见到一座拔地而起的万仞山岩,中间裂开一条缝隙,仅留天光一线。闻仲抻耳一闻,水声潺潺,隐隐有阵阵龙吟自缝隙底部传来。闻仲按下云头,落到一处形似仙鹤头顶的峰顶上。他环顾四周,啧啧奇道,“桃源洞,方圆竟不见一片桃花。”
遮天树冠逆风一抖,一名银冠束发,身着白色镶蓝边的俊朗青年双臂展成一字,翩翩飞落下来。闻仲听到背后有声响,转过来查看,见到青年那双眼睛,与帝辛九分相似,他嘴唇不住地抖动起来。青年看清来人是闻仲,眼圈瞬时红了,恍然见到久违的长辈故旧一般,“您是闻太师?”
闻仲老泪纵横,掀袍就要跪下。青年急忙上前双手扶住闻仲,笑道,“闻太师,殷洪这厢有礼了。”说着向闻仲作了一个揖。
风吹云动,三千流年逝者如斯夫。闻仲老眼打量了殷洪一番后,安慰道,“老臣上次见您的时候,您还未束冠。不想再次相见,您已经成人了。对了,太子殿下可好?”
“长兄一切都好,劳您惦记了。他现在就在桃花涧,太师可要过去看看他?”
闻仲连道三声好,立刻唤来墨麒麟。桃花涧迂回曲折,水流汹涌湍急。透过激起的水花可看到两条龙徜徉其中,龙头并排,龙身摇摆起伏。桃花涧旁的堤岸有一块平整见方大石,一个金冠束发身着玄色衣衫的青年正坐在上面看书,不时拿起旁边的竹筒喝上两口。殷郊从墨麒麟的背上滑了下来,趋步过去欢快笑道,“兄长,这又是在看什么书啊?”
殷郊向殷洪亮了一下书名,淡淡道,“一个名叫马昆的文人写得一本闲书。虽是稗官野史,倒也有几分意趣。”他伸手把殷洪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帮他平了平衣服上的褶皱,“弟弟不是说在山顶练功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长兄是嫌小弟不够勤快了呗?”殷洪撒娇似的往殷郊的怀里拱了拱,殷郊宠爱地摸了摸殷洪的脑袋,把他扶了起来。殷洪道,“长兄,一位故人来了。”
殷郊顺着殷洪所指的方向看去,笑容尽收,缓缓地站了起来。闻仲颤巍巍地迈步过来,大礼参拜,“老臣闻仲,叩见太子殿下。”
殷郊冷眼坐下,“这里没有太子,只有殷郊。闻太师,您跪错人了。”
闻仲尴尬地被晾在那里,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殷洪拽了拽殷郊的袖子,殷郊塞给他一本书简哄着他退下。殷洪踌躇了片刻后去了远处,殷郊冷冷地问道,“闻太师,回去告诉帝辛,子弑其父大逆不道,我们兄弟不会对他怎样。但若他为了妲己要去我们的命,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
闻仲站起身来,面容浸上一丝沉痛和难以置信,额角浮现出青筋,“太子殿下以为,老臣是来斩草除根的?”
殷郊冷笑一声,“难不成太师来给我洗冤的?”他双眼眯起,抬头仰望天上的浮云,“我虽入了仙山,但并未与世隔绝。听说您回朝,我还满怀期待。因为您素来正直,我母后之案虽发于内宫但牵连前朝,如此大案相信您不会视而不见。可惜,我终究是信错了人。”
闻仲脸上的肌肉跳了又跳,“那件冤案,说到底也是姜王后心胸狭隘败坏宫闱所致。”
殷郊霍然起身,怒视闻仲,“纵然我母后失德,废黜即刻为何非要取她的性命?就算她当判死罪,又为何将她严刑拷打炮烙剜目?一国之母,为何这点颜面都不留给她?七十二宫人未曾涉案,她们为何要以身饲蛇惨死冷宫?两宫争宠,为何要殃及前朝十数官员,诛杀东伯侯全族?”
殷郊疾言厉色,闻仲无言以对。陡然山风卷地猎猎而起,闻仲沉默半晌低低叹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说不清楚了。不过太子殿下,如今西岐作乱国难当头,您当真要坐视不理吗?老臣不过区区臣子,为了殷商社稷尚能奋不顾身,您贵为王族,焉能独善其身?”
殷郊拿起竹筒猛灌了一口,缓缓道,“姜师叔对我们兄弟有救命之恩,何况在下只是一介草民,你见过哪个草民会去关心头顶上这片天姓甚名谁?”
闻仲眸色一亮上前一步,“如果大王重新册封于你呢?”
“好啊!”殷郊哂笑道,“要是帝辛昭告天下,为我母后洗冤,为我兄弟正名,我就下山。”说罢头也不回,掐诀飞上了九桃山。
闻仲向殷郊的身影行了一礼后,立刻返回朝歌。帝辛听到殷郊殷洪两兄弟尚在人世,先是一阵惊愕,旋即激动得不能自已。他拖着君主朝服从宝座上飞奔下来,一把搂上闻仲的肩膀,眼泪长淌,“闻太师,他们真的还在世,你没有骗我?”
闻仲泪眼相对,重重地点了点头。“老臣恭喜大王。两位王子历练有成,大王香火有继,殷商国祚长存!”
帝辛擦了擦眼泪,问道,“太师,两位王儿现在何处?”他挥袖跑到殿门前,张望半晌后回到闻仲身边,“他们为何不跟你一块儿回来?”
闻仲犹豫了一下问道,“大王,若他们回来,您是否会正他们的名份,复他们的爵位?”
“孤王从未下诏废过他们的爵位,他们一直都是王子的身份。郊儿是我殷商储君,他的地位更是无人撼动啊。”
闻仲抬眸,漆黑的眼珠在眼眶里滚了一滚,“那姜王后呢?他们毕竟是姜王后所出。”
帝辛面色一凝,负手踱了两步,“王后去给姜氏上坟后回来给孤递了一道折子,为姜氏请封。第二天早朝,国师亦上表请求孤王为姜氏追封加谥。孤王已经准了。”
闻仲呆愣在地。若说申公豹为姜王后上奏还算合情合理,闻仲还不觉得有什么的话,王后此举绝对令闻仲震撼和感佩。外界一直流传苏妲己为了上位谋害姜王后,一旦帝辛为姜王后正名,无异于坐实了这段流言。闻仲不住地唏嘘感叹,“王后果然襟怀坦荡。”
“不止,她还深知孤王之心。孤王与姜氏结发之情岂能说断就断,若非她做得太过孤王又怎会忍心将她废掉?无论怎样,她为孤王生下了两位王儿,有功于家国。她死后,孤王时常会想起姜氏新嫁时的模样,端庄贤淑,善解人意。和她走到这一步,孤王不怨她,只恨宫深似海,浸泡得人心都已经麻木了。这也是为何孤王宠爱妲己,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当初那个模样。”
帝辛走上宝座,亲笔写下一道诏令并邸传四海。闻仲双手捧着帝辛的诏书跪到殷郊面前。殷郊接过来后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甩手将诏书扔了出去。“我去见师尊。”撂下这句话后,殷郊立刻腾云飞去九桃山内的桃源洞。洞内正在打座的广成子闭上眼睛连叹三声,将一块先天灵宝传给了跪在外面的殷郊,“这是番天印,翻手无情,专拍脑门。为师将此宝传给你,希望能助你渡过此劫,安然回山。”
殷郊接印,俯身三拜后离去。广成子犹自不安,又给姜子牙去信一封。姜子牙接到信后,为殷郊占了一卦,果不其然是大凶的卦象。姜子牙不忍再去预见殷郊的结局,沉痛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