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城外碧草连天。殷郊眯眼注视着眼前这一片欣欣向荣,心头沉甸甸地。他手掌一翻幻出一个盛酒的竹筒,饮了一口。
“年纪轻轻的,有多大的烦恼竟要你借酒消愁?”
殷郊循声回头,见姜子牙身着不染俗尘的飘飘白衣,头戴金黄色斗笠,和蔼可亲地看着他。殷郊略略垂下眼眸,低声唤了一句“姜丞相”。姜子牙清雅一笑,走到殷郊身前,温润地脸庞漾着慈爱,“这里没有丞相,只有师叔。”
殷郊心中暖起,热泪瞬间溢出眼眶。他掀袍下跪,“殷郊拜见姜师叔。”
姜子牙俯身扶起殷郊,慈祥的双眼尽是欣慰,“上次见你,你面容还很稚嫩。一转眼,你已经成人了。”他衣袖拂过草地,变出一张草席。姜子牙牵起殷郊的手,领着他坐到草席上。姜子牙关切劝道,“犬子虽做酒水生意,但他平时很少沾酒。可见这酒只能小酌,不可过饮。”
殷郊垂首一笑,应了一声。姜子牙心疼殷郊命途的坎坷,叹息问道,“你为何要下山?”
殷郊凄凄一笑,“父精母血,终不能断。抛开我殷商储君的身份不论,就为了那道为我母后正名的诏书,我就非来不可。”
姜子牙体谅他的孝心,明白他的难处,因而更怜悯他的人生。“你师尊的来信师叔已收到,师叔亦算到近日你将面临一道险关。你下山时,你师尊传你番天印自保。今日就当你我交过手了,回去之后我就挂上免战牌,你则安于营中直到你师尊前来接你回去。希望此举能助你平安度过此劫。”
殷郊俯身长跪,姜子牙慈爱地扶他重新坐好,亲手为他整理好稍显凌乱的衣冠。姜子牙为纾解殷郊烦闷心绪,特意寻了些新鲜有趣的话题。师侄二人闲情叙话,俱未留意到远处一朵迎风而摆的朱色凤尾花的花冠微微褪了颜色。
西岐丞相府花园一处凉亭里,敖丙拈棋苦思,东海龙王轻轻一笑落下一子,局面顿时豁然开朗。敖丙既惊且喜,“父王,还是您厉害。”
东海龙王挥袍坐到敖丙对面,“你当局者迷,为父旁观者清。”
敖丙支手托腮,“父王,您还不回东海啊?万一龙宫有事怎么办?”
东海龙王道,“东海龙宫百世长安,何况有你两个哥哥看着,出不了事。为父决定陪你几天,我已经和姜丞相打好招呼了。”
敖丙咧嘴而笑,东海龙王慈爱地拨弄了一下他的脑袋。蓦然敖丙笑容收起,视线落到东海龙王身后的空地,“你们两个跪在那干嘛?”
东海龙王回身一看,方见两只夜伏跪在地。敖丙催问一声,其中一只夜叉抬头回道,“属下无能,把一只兔子精的魂魄给弄丢了。”
“什么?”敖丙大惊,拍案而起。他疾步走到两只夜叉跟前,严声斥道,“你们两个何止无能,简直废物!你们怎么没把自己丢了?闯了这么大的祸回来,是不是嫌公子还不够烦,嫌咱们殿阁太清净!”
东海龙王担心敖丙大怒伤身,遂上前劝道,“好了,事已至此,你怎么骂他们都没用了,想法弥补才是正理。”
敖丙深深吐了一口气出来,“还能怎么办?只能用追魂术了。我去追。”他指着两只夜叉怒声命令,“你们给我在这跪着,等公子回来发落!”说罢甩了一下袖子闪身而去。东海龙王担心敖丙,立刻提步跟上。
茫茫荒野寂寥空旷,一缕孤魂凄惶飘荡。蓦然雷鸣震耳,狂风摧云,敖丙旋身立在兔子精的魂魄前。他没有留给对方一丝喘息,抬手挥出蓝光一道,将这一缕魂魄死死绑缚。魂魄哀哀而泣,敖丙不为所动,手掌一立推开冥界之门,将兔子精的魂魄送了进去。
东海龙王不忍唏嘘,“也是可怜,只差一步便功德圆满了。”
敖丙神色冷峻似他侍奉的主上,“凡堕入冥界者,或多或少皆有不甘。然生死自有定数,谁也不能乱了命盘。”
东海龙王又是一声叹息,忽然他后背一冷,龙眼露出凶光,猛然回首却只见几株垂死挣扎的枯黄野草。东海龙王觉得此地不可久留,遂长袖一挥带上敖丙急速离去。
九尾狐嘴唇乌紫,从草丛里踉跄着出来。她身上虽受了重创,然狠厉的气势丝毫不减,反而比平时更加威重,“他们已经走了,还不给我解药!”
姜淑祥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你当我跟你一样笨啊?现在给你解药,我还走得了吗?”
原来九尾狐甫到西岐就嗅到了龙的气息。她循着气息追去,就见到敖丙在追赶一缕魂魄。正当她聚起全部精力准备要下手的时候,却不慎着了姜淑祥的道。九尾狐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把姜淑祥撕个粉碎,奈何她剧毒缠身,五脏六腑仿佛有千万只毒虫啮咬,全身实在使不上力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姜淑祥大摇大摆地离开。
朝歌兵营,闻仲接到姜子牙高挂免战牌的军报哈哈大笑,“太子殿下果然龙威大盛,吓得姜子牙不敢应战。”
坐在一旁的殷郊不喜不悲,只是闲闲地翻阅手里的竹简。闻仲略微皱了一下眉头,犹豫片刻出言劝道,“恕老臣直言,您手中的不过是本闲书,供市井小民消遣罢了。您贵为储君,当多多修习治国之道才是。”
殷郊不以为然,“父王春秋鼎盛,苏王后正值青春,再得后嗣不过早晚而已。论及治国,何须我这个闲人操心?”
闻仲无言以对,帅帐陷入沉寂之中。而此刻,申公豹的行营内却响起茶盏摔破的声音。九头雉鸡精看了一眼盛怒之中的申公豹,默默俯身将碎片收拾了起来。“公豹,看来这次又是白忙一场了。”
营中闪过一道紫光,九尾狐跌坐在地。申公豹和九头雉鸡精见状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九尾狐搀坐到塌上。申公豹探了一下九尾狐的脉搏,松了口气,“是神农谷独有的千虫散。虽为剧毒,但不致命。十个时辰之后,药效自褪。”他问道,“大姐,到底出了何事?”
九尾狐喘息片刻,道,“敖丙复活,我担心当年之事被揭穿惹上东海,本想杀他灭口。结果……”
申公豹问清楚缘由后,思忖道,“大姐,依我看,您不用理会敖丙。照这个情况来看,敖丙复生不是一天两天。若东海龙王正要追究当年的事,早就找上门来了。既然到现在都没动静,可见是那龙王有子万事足,不想再去理会当年的恩怨了。我们现在出手,反而惹了一身腥。大姐,我们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九尾狐抬眸,九头雉鸡精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又复述了一遍。九尾狐眉毛一横,嘴角浮起一抹阴沉的笑容,“不用急,我有办法。”
西岐丞相府大厅,姜子牙与姬发等人商议国事,姜淑祥嘴角噙笑坐在一边看向门口,一手托腮一手敲着桌案。姜伋抱着账簿进来,姜淑祥小手指一伸把姜伋勾到眼前,得意洋洋地邀功。姜伋眉头一挑,“长姐,你干嘛不把那只九尾狐给解决了?”
姜淑祥理所当然,“我把她杀了沾了血债,他日到了地府你会放过我吗?”
“长姐想得果然周到。”姜伋嘿嘿干笑两声,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长姐,我的私房钱还没攒出来呢。”
姜淑祥右手一伸,“你收藏在你殿阁内的千年灵芝,拿出来吧。”
“你不早说,我炖给鲛儿吃了。”姜伋为难地摆出了一个手势,“非要千年的吗?八百年的行不行?”
姜淑祥脸色一冷身子一挺,“趁我好言好语地时候你最好乖乖地听话,否则,我就把望江楼的事情告诉弟妹。到时候,你就不是跪算盘,而是跪针板了吧。”
姜伋咬着牙根,“我那么多优点你都不学,你学我这个?”
姜淑祥拿捏出一个让人闻之生出鸡皮疙瘩的语调,“那你到底是给还不是不给啊?”
姜伋认输地耷拉着脑袋,“那棵千年灵芝的确被鲛儿吃了。三天,我再给你找一棵回来。”
姜淑祥站起身来,伸手揉了揉姜伋的发顶。姜伋拼命地向后躲去,还是被姜淑祥揉了个尽兴。她刻意地温柔一笑,双手掐上姜伋的脸颊,“果果乖,长姐这就去给你做蘑菇汤。”
姬发恍一抬头,见到姜伋一副吞了死苍蝇的表情,安慰了他两句。姜伋转头看向姬发,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公子,我要是你就赶紧跟她解除婚约。她根本就是一条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蛇,你会被她活活缠死的。”
姜子牙斥道,“放肆!怎么说你长姐的?”
姜伋撅着嘴角抱怨,“爹,我今天终于确定了,长姐的确是您亲生的,我绝对是您捡来的。您就看着她欺负我都不说她一句,您分明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行,爹今天就关心关心你。晚膳后到爹这来一趟,我们聊聊望江楼的事。”姜子牙神色冷淡地吩咐了一句不再理他,转身坐回主位,把姬发等人招呼过来。姜伋向天翻了一个白眼,抱着账簿回了房间。敖丙呈上一杯刚沏好的茶,两只夜叉跪着进了房间。敖丙将事情经过向姜伋禀报了一遍,姜伋冷冷地瞥了两只夜叉一眼,吩咐敖丙,“你调教出来的,你处置吧。”
“诺。”敖丙低头应了一声,吩咐两只夜叉退了出去。姜伋啜了一口茶,道,“帮我打听一下哪有千年灵芝,弄来一棵,长姐要的。”
敖丙奇怪,“大小姐这又是要救谁啊?神农谷没有吗?”
“大概不合用吧。仙家之地,恐怕是日月精华吸收得多了些,过犹不及了。”姜伋放下茶盏,“长姐要的很急,三日之内办妥。”
敖丙笑道,“放心吧公子,小事一桩。”姜伋颔首,联想到方才他指责姜淑祥时姬发一笑置之的模样,姜伋略感安心。
姜淑祥皱着眉头看着摆在眼前的四十八味药材,姬发负手过来,“只差一味千年灵芝就大功告成了。”他右臂一伸揽上姜淑祥的肩,“你明明是为了给内弟治病才要千年灵芝,何必这样戏耍他?”
姜淑祥勾了勾嘴角,“他啊,给几分颜色就能开间染坊了。”
“我读过他的文章。我觉得内弟行事颇有丞相风范,并非得寸进尺的小人。”
姜淑祥面上不置可否,心下却是一定。她轻手轻脚地将姬发扶到一边塌上,“你这两天膝关节疼得甚是厉害。快坐下,我帮你按按。”
闻仲操练士兵,见到九尾狐往这边过来有些怔愣。他反应过来后拱手行礼,九尾狐道了免礼后,表明了来意。闻仲将九尾狐引到行营,殷郊正在打谱。听闻仲说王后特来见他,站起身来俯身一礼。九尾狐上下看了殷郊一眼,欣慰而笑,“大王亲子,果有乃父之风也。”
殷郊心中一晒,面上恭敬道,“王后谬赞。殷郊陋质,不及父王万一。倒是王后,阔别多时风采依旧,还是花一般的漂亮。”
九尾狐掩口算是一笑,对闻仲道,“闻太师,我有些话想跟太子殿下聊聊,不知方不方便?”
闻仲道,“有些话是该说个清楚。老臣这就命人备些就酒菜,二位慢聊。”
九尾狐颔首谢过后笑容满面地看向殷郊。殷郊狐疑地盯着九尾狐,心头莫名地不安。因为九尾狐脸上的笑容,殷郊怎么看觉得怎么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