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融烛光里，姜子牙端坐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座上马老爷凝眉品茗，通身气派依然如早前白日在亚相比干府中见到那般半点不似市井商人。一盏茶毕，马老爷动作悠然放下茶杯，然那抬眸一瞬却逼得姜子牙生生打了一个寒噤，“夜半叨扰，冒犯了。”

    “不敢。”姜子牙闻言忙俯身施了一礼，不知何故当面对马老爷时自己的内心竟会不自禁地浮出丝丝敬畏，“您是子牙未来岳丈，子牙理应侍奉。”

    “阁下将成我马家娇客，在下岂敢劳你侍奉。”马老爷蓦然收回锐利视线淡笑言语，仿佛刚才出现的严峻面孔只不过是姜子牙自己的幻觉，“听闻阁下曾在元始天尊座下求道，请问阁下的真面目是什么？”

    “什么？”姜子牙一个怔愣下意识地抬头，马老爷嘴角勾起笑容见深，“你敢在大殿之上火烧妖怪，说明你是有些道行的。凡人求道，即使天赋再高，没个几十年也必然是不成的，你又岂会只是名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呢？”

    姜子牙佩服颔首，“马老爷慧眼。子牙今年已逾古稀，幻作年轻时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行走世间方便罢了。”

    马老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早年可有结亲，膝下可有子女？”

    姜子牙实言道，“子牙早年不曾结亲，膝下倒是养了一双儿女，非子牙亲生，纯粹机缘造化。”

    “你那双儿女，可是捡回来的？”马老爷微微眯起了眼，姜子牙面上又是一惊，“您是怎么……”

    “求道修仙多禁人欲，我相信这对孩子不是你亲生的。你身无长物来到朝歌，还曾被人误作江湖术士加以嗤笑，由此推断你定非道观住持之流。从来父母将子女托付方外之人，总会先寻觅一处道观交托道观住持，你不是道观住持，求道的昆仑山上又并无道观，如此说来这对儿女当然是被亲生父母狠心抛弃的。”

    “马老爷真是思绪敏捷，所料半点不差。”姜子牙瞠目结舌地仰头望住稳坐上位的马老爷额上渐次沁出点滴冷汗，马老爷见状舒缓了表情轻巧解释，“我是个生意人，察言观色几乎成了我的本能。”

    “马老爷过谦了。”姜子牙此言绝非奉承，马老爷的这套本事哪里是区区察言观色四字所能囊括的，“不瞒您说，我这女儿的生父重男轻女，为了求子竟不惜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杀手。而我儿子被抛弃的理由就更加荒谬，仅仅因为他出生在鬼节，他的父母便认定他是个灾星，真是岂有此理！”

    “是么？我看未必吧。”马老爷面色陡沉，上弯的嘴角瞬时兜出一捧寒霜，“你女儿我说不准，但你儿子绝不是因为一个生辰。我要没猜错，你女儿的生父应是山野匹夫，而你儿子大约是出生在富贵人家。”

    “这您都猜得出来？您当真没学过卜卦易理吗？”姜子牙第三次震惊于马老爷的料事如神，

    马老爷笑容不变脸上未露出丝毫自傲，“山野人家靠天吃饭，自然需要更多的男子来充当劳力，所以他们比较重视儿子。其实大多富庶人家都不会忽视对女儿的教养，因为他们需要借助女儿联姻来为家门争取更多的利益，这就是所谓高嫁女的由来。你女儿的生父行事这般极端，足以说明问题了。至于你儿子，七月半的确不是什么好时辰，但也很少有父母因为这个就跑去扔孩子的。七月半恐怕只是个借口，是他的亲生父母迫于家族内斗不得已而为之。”

    “家族内斗竟残酷到要舍弃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子牙不信。”姜子牙显然无法接受马老爷推断姜伋身世的理由，马老爷几不可闻地一叹凌厉眼神此刻终于真正现出些许绵软，“总听亚相夸你能掐会算，何不掐算一番看看。”

    “算就算。”姜子牙赌气似的掐起了指头，才片刻功夫原本的圆润脸廓便微微变了形状。马老爷攒起眉毛低下头来，下半张脸自然而然地沉入了灰暗之中，“这两个孩子既是被遗弃的，你有隔绝人世多年不晓得俗礼，想来也不会办什么过继之类的事儿。这样，你且忙着打点婚仪，旁的都由我来办。这事儿必须照我的意思，你不懂这其中的利害。”

    “您是孩子们的祖辈，这些事当然得听您的意思。”姜子牙向马老爷俯了俯身子，整衣起身行至马老爷面前深深施礼，“岳父问了子牙这么多问题，现在子牙也斗胆向岳父问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已困扰了子牙许久，想问又怕唐突，想自行卜算又怕失了诚意。今日既然岳父到此，子牙便斗胆一问。亚相说他与您是亲戚，可亚相是帝辛叔父，属王族，岳父虽然德高望重，到底是市井黔首。您与亚相天差地别，又如何能成为亲戚呢？”

    “姜子牙，我一直在等你问这个问题，你总算没叫我太失望。”马老爷眼中精光乍现，含在嘴角的那缕笑意倏然飘忽了起来，“我与亚相的确是亲戚，我们是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