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何事？”黄飞虎还未断气且法术不济，便是时时伴他左右刻刻护他周全的那只金眼神鹰都还是当年闻仲提前驯服好了之后才放心赠予他的。姜子牙知道单凭黄飞虎自己的能耐是入不了冥界的，何况眼下又是两军对峙然周营却是主帅离帐的紧张时期，黄飞虎纵再思念爱妻也断不会不顾大局擅离职守的。所以此番黄飞虎身陷君翊殿只有可能是贾氏当差时犯错连累了黄飞虎，这才使鬼差破例前往阳间缉拿拿人。若真如此，那贾氏这回惹出的祸事可是着实不小啊。姜子牙这边思量着不觉攒起了眉，那厢李长庚已然在马招娣的催问下打开了话匣，“泰山府君为庆贺公子渡过死劫特降恩旨，准许当年鬼节未能回阳的鬼魂探访阳间亲友，贾氏亦在恩赦之列。她与黄飞虎是在周营会的面，我是真没想到这贾氏居然会让黄飞虎帮她在阳间替鲛儿宫主供奉一个求子的血符。这黄飞虎也是真听妻子的话呀，竟真的就给供奉上了。姜伋去探望宫主的时候闻出她身上有一股血腥味儿，细查之后果然动了大怒，直接命阎罗王前来周营拿人，我真是想救都没法救啊。”

    “什么？”姜子牙夫妇听罢俱是目瞪口呆，马招娣无措扭头请示自己丈夫，“怎么办啊相公，我们要不要过去求个情啊？”

    “求什么情啊？这要怎么求啊？”供奉血符祝祷鲛儿产子，这同诅咒北海水晶宫就此绝嗣有何分别？即便勉强论得上一句不知者无罪，帝辛不知女娲婚配伏羲公然题诗求爱不也同样招来了天罚么？姜子牙烦躁抬手用力揉搓了眉心一把，紧握马招娣冰凉手掌绕过李长庚朝着君翊殿缓缓前行，“贾氏此番可是触了家主逆鳞，不是你我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消解了。这情我们若求，便是得罪了家主，得罪了北海水晶宫，不求又对不住与黄飞虎生死多年的袍泽之谊。这情我们求是错不求也是错，索性佯装不知，待君翊殿料理完毕，我们再露脸不迟。”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没在第一时间告知你们。”李长庚紧走两步赶上姜子牙夫妇拍了一下姜子牙的肩膀，浸透烈酒的喉间似包含了无限感慨，“入世数载，你倒是较之前圆滑了不少。”

    “这是自然。世风之下，谁又比谁更有棱角呢？”姜子牙眼角细纹浮动漾出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掐准了时辰到达君翊殿。姜伋端坐榻上右手攥着少时马老爷送给他的九连环，血色褪尽的薄唇微微牵出一痕冷峻笑纹，“爹果然摇的一手好卦，我刚发落完贾氏，您就过来了。”

    “我儿委实谬赞了。”姜子牙瞥了一旁正被鬼差强行按压在地犹自不忿的黄飞虎，心道姜伋果然不负冥界上殿这份尊荣，“爹要是真能摇出一手好卦，又岂能容我儿这般轻易地就将武成王给拘到冥界来了？”

    “爹玩笑了，伋儿怎敢轻动爹的爱将？”姜伋笑意加深挑了挑眉，鬼差收到指示立刻放松双手退了下去。姜子牙走上前来单手将黄飞虎扶起，凌厉的眸光始终不离姜伋冷峻的脸庞，“事情经过为父都已知晓，既然你已经发落完了，那为父这就带武成王回去了。”

    “爹请便。”姜伋未作留难招来阎罗王代己相送，行至殿外时姜子牙回头与阎罗王打着商量，“法理亦不外乎情，阎罗王可否容武成王见贾氏一面？”

    “姜先生，这殿阁规矩是严禁内外私相授受的，我也不好……”阎罗王一脸为难地准备拒绝，马招娣冷不丁地捏起一把嗓子恳求了起来，“哎呀阎罗王，你就通融通融吧，那什么我听世人说啊，阎罗王最好了，最爱帮助别人了，尤其最爱帮助凡间的老百姓了，所以谁见到阎罗王啊都会年年走好运……”

    “好了姜夫人，您不用给我戴高帽了，我破例答应您就是了。”阎罗王面红耳赤地给马招娣指了路，马招娣拉着姜子牙推着黄飞虎的同时不忘向阎罗王哈腰赔笑千恩万谢。鲛儿挺着孕腹给贾氏倒了碗热水，贾氏双手接过愧悔满怀，“孺子，我是真的想要帮你，我不知道其实这竟是在害你。”

    “不必道歉，事已至此，道歉无用。”鲛儿抚摸孕腹竭力维持住自己平和心态，温声唤进外头一名听差侍婢，“阿镜，我需回水晶宫处理事务，阿婉的活儿暂由你替她。”

    “喏。”被唤作阿镜的侍婢屈膝领下了吩咐，鲛儿没再看贾氏一眼径自离开。阿镜侧过身子恭送鲛儿出门，礼毕之后轻脚走到贾氏身边，“你有什么需要吗？”

    “我需要你在君翊殿消失。”贾氏的牙齿缝里往外冒出森森的寒气，阿镜闻言一惊掩唇思忖一瞬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了然一笑，“我是公子问王后求来照顾孺子身孕的，孺子平安分娩产下麟儿后不用你赶我也会走的。”

    “是么？”贾氏嗤嗤狞笑，明摆着是不吃阿镜这一套的，“我虽是活在将门，身边却也都不是鲁莽直肠之辈。实话告诉你，内宅女子勾心斗角争宠上位的戏码，我见多了也见惯了。阿镜，听我一句劝，宁为农夫妻，莫做公侯妾。”

    “好一句宁为农夫妻，莫做公侯妾，阿婉可知，这句话正是我母亲临终之前教导我的？”阿镜眼神倏然明亮，衣袂间自然流转出了自己昔年在世时追随妇好立于帘内论断天下的慨然气势，“我母亲为人妾侍一生不得抒怀，临死前给我留下了这句教诲。我一生遵之，生前未曾自贬人格夺人夫君，死后更不屑自荐枕席陷入内廷泥淖。阿婉，你看错了我，我却没有算错你。我也劝你一句，既想借公子之手成就欲念，那就要在权力面前输得起。”

    “你……你此言何意？”贾氏因被阿镜一语揭破心底私意眼神下意识地飘忽闪烁起来，阿镜唇畔绽冷迫近贾氏措辞较之方才愈发严厉，“贾婉，莫以为自己生前曾为武成王妃就能在君翊殿内廷搅风搅雨，论手段，你那套伎俩在公子看来不过就是些孩童把戏。也莫以为自己死后不得超生便无所惧，在冥界，有的是比不得超生更惨烈的惩罚。老老实实当你的婢女，否则上殿雷霆降临你悔之晚矣！”

    “呵，我委实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不过你既然说了你不会在君翊殿久留我便权且信你这一回。”贾氏被阿婉唬得惊惶良久方回过神来，故作疑惑表情拾起绣绷借此躲避阿镜咄咄视线，阿镜瞥见贾氏做活时针脚乱得厉害由此确定贾氏已被自己言语慑住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原本竖直向上燃烧的烛焰突然朝着旁边微微一偏，匆匆掀帘进来的马招娣与闻得门口发生动静转身察看的阿镜打上照面后立时怔愣顿住脚步。姜子牙紧随在马招娣身后差点没刹住脚，阿镜注意到姜子牙为免自己刹脚时产生的向前冲力会撞到马招娣因此刻意后仰的动作勾了勾唇角，恢复平日的谦和态度简要询问了一番缘由后径自行礼出去。敖丙往君翊殿书房抱来了一大捧新开的水晶兰仔细插入由阎罗王托在掌中的双耳红瓶里，阿镜趋步入内时正见姜伋手持银剪在修剪花枝，“事儿办明白了？”

    阿镜屈膝默然颔首，姜伋立即咔嚓一声剪去了水晶兰上他认为多余的枝叶，“去吧。”

    “喏。”敖丙拿起姜伋早放在案上的一本竹简曲谱去寻贾氏，黄飞虎直以为姜伋还要追究护妻请切一时也顾不上许多，“阿婉已受过刑责，如若姜公子犹不解恨，我愿受刑，只求你家公子莫再为难我夫人！”

    “为难？贾婉私供血符为氐氏求子证据确凿，公子依内廷教则按律处置到了你嘴里怎地就变成了为难？”敖丙并没有因为姜子牙夫妇在场就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事实上他真的很想当着姜子牙夫妇的面儿狠狠戳穿贾氏煞费思量为鲛儿固宠的最真实意图。私供血符为鲛儿求子固宠，换作泰山府君赐殿姜伋之前或许只会被臣民视作内廷风波，于姜伋而言不过私德有亏，区区小节，捅破天凿穿地也就是泰山府君请来龙舌抽姜伋一顿了事，虽计入冥官绩效考核但所占比重相对来说不算很大。可现在不同了，姜伋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冥界上殿，治内一项可与上殿执政考核直接挂钩，贾氏为全私情而枉顾姜伋前程，此等无异于叛主的行为身为姜伋近侍的敖丙当然是没办法接受的。他将手里的竹简曲谱随手掼在一张几案上，脸庞一片寒光粼粼，“这是原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生前外游钱塘时作的曲子，公子知道你通晓音律尤爱伯邑考之琴音，故而特意命我把这本曲谱翻了出来，今儿个就赏你了。”

    姜伋此举……这是要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黄飞虎攒眉上前张口欲斥，姜子牙见势不妥立刻伸手把黄飞虎给拉到了自己身后，“先罚后赏，惩罚岂非成了摆设？公子如此厚待贾氏，内廷难道不会生出非议？”

    “身为公子近侍，我自是不赞同他这般恩宽一个罪婢，只是贾氏虽做了蠢事，到底也是在为孺子筹谋，我就是再有意见，也须得体谅公子偏宠氐氏爱屋及乌的心情。”敖丙一副分明深恶贾氏行径却又不得不顾念贾氏为主尽忠的无奈样子，长吁一口气袖手离去。贾氏紧追两步叫住敖丙，袖内双手交叠忐忑哀求，“有关丞相夫妇和拙夫探望奴婢一事，近侍可否保密？”

    “呵，我虽是近侍掌一半执事权限，总归是公子的奴仆，即便搞掉了阎罗王这执事也轮不到我来当。阎罗王是老牌冥官，能力资历都是翘楚，只一样，耳根子软，禁不住求。公子知道他有这点不足，却依然派他来送，你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敖丙撂下这番话后扭头就走，姜子牙旁观多时此刻心念一动，甩袖坐上主位表情格外严峻，“说实话，你夫妇苦心助鲛儿争宠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我……”黄飞虎与贾氏俱未料到姜子牙会冲他俩发难故而没有提前备好说辞，马招娣抿了抿嘴走到姜子牙身畔低眉站定，“黄叔父，我家相爷甚少会如此，你便照实说吧，是不是算计着鲛儿得宠以后，跟阿伋多吹两次枕边风，好把你妹妹从无间地狱里捞出来啊？”

    黄飞虎与贾氏垂首默认，姜子牙怒其不争拍案喝斥，“糊涂！这招若是管用我早就用了，还需劳烦你们夫妇私供血符这般胡闹！”

    “丞相您原来……您一直都在想办法帮舍妹解脱吗？”黄飞虎猛地抬眸望向姜子牙，他是真没想到姜子牙居然会将他妹妹的事也一并搁在了心上。他近前两步，瞬间湿润的眼眶通红通红，“既然如此，您为何从来都不跟我提这事儿呢？”

    “我还不是怕你冲动误事！”姜子牙胸脯一个起伏眉目凌厉，马招娣见状忙俯下腰身为姜子牙抚膺顺气，“当我得知你妻妹在朝歌遭遇横祸时你居然不管不顾地只身闯宫辱骂帝辛后，我便知道你是个头脑木讷性情莽直之人。我欣赏你的性情，珍惜你的耿直，所以我才会尽量保护你，不让你陷入那些拿不到台面上来的弯弯绕绕里。姜伋是我儿子，他有多深的城府多硬的手腕我知道，你根本算计不过他的。刚刚他命敖丙送曲谱给贾氏，明着赏赐，实际上是在变相地告诉你，他对你们夫妇了如指掌。你们利用鲛儿的行为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我准备借这次冥界恩赦的机会为你妹妹减刑的计划少不得会生出些许波折，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尽全力筹划的。我告诉你，我是看在招娣唤你一声叔父的份上才对你们黄家多加担待的，你们日后若再背着我瞎闹，那就休怪我不顾情义不施援手。”

    “哎呀相公，都是一家人使什么小性子嘛！”马招娣直起腰来嗔了姜子牙一眼，转脸与黄飞虎夫妇笑道，“我们家相爷年岁大了，越发地跟个孩子似的，你们别介意啊。不过我相公也是好意提醒，你们以后想要做什么千万别忘了跟相爷打声招呼，要不然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像这次，想维护你们都来不及啊。”

    “多谢丞相和夫人教诲，飞虎夫妇记住了。”黄飞虎携贾氏行礼叩拜，姜子牙平复了情绪出座离开，“起来吧。武成王，你同贾氏也团聚过了，这就随我回阳间吧，此处阴气浓重，你一个活人不宜逗留太久。”

    “丞相，侯爷在冥界，您不去见见他吗？”黄飞虎疑惑蹙眉，姜子牙身形滞住，良久方才沉声说道，“所谋之事未成，子牙无颜见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