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哟,大周末的这么早就睡了?那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哈哈哈哈,活该,谁让你大早上地打我电话,这叫一报还一报,只是时候未到。”

    耳朵边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张默叽叽喳喳的叫嚷声,让我感觉我的整个脑袋就像一面鼓似的被他震得嗡嗡作响。

    “嗯。”

    “嗯?干嘛那么冷淡啊!我可是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给你打电话的,还足足思考了好几分钟,结果你就一个‘嗯’字。也太过分了吧!”

    “这话应该是我说才对吧,你这属于恶人先告状。”

    “我这纯属是报复性行为,算不上恶人行径。早上你打来电话吵醒了我,还想要我好脾气的对待你,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你现在也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好脾气的回应。”

    我气得把手机打开免提,放置在枕头边上,自己重新枕着枕头盖好被子仰躺在床上,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张默还在电话那头火上浇油的叫喊着,

    “你是在发脾气吗?”

    “没有。”

    “好吧,如果你很生气的话,我们就不聊了。但记住,是你不愿意跟我聊的。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

    “等等。”

    我连忙下意识的开口挽留,此刻我已经完全被气清醒了,也完全认识到自己方才是被他牵着鼻子往前走。

    “请等一等,谢谢你打电话过来。真的,这对我很重要。我是非常想跟你聊聊的。”

    “聊什么。”

    张默的音调突然变轻了,从他缓和下来的语气中我能明确感知到他早就明白我想要聊什么,只是不愿意主动将话题挑明。我仰着头不动弹,双眼习惯性的盯着上方黑黝黝一片的天花板,单刀直入的问道,

    “你向何秀拿了多少钱。”

    “2万。”

    “2万?”

    “对呀,2万。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不想道歉。”

    “我以为不止这个数。”

    “什么?我没听错吧!难道你认为我从何秀手里拿到的钱不止这个数?是何秀跟你这么说的吗?她怎么说的?还是你从其他人嘴里听到的?”

    “这只是我个人的胡乱猜测。”

    “撒谎。看来这件事不是何秀跟你说的。你是从谁的嘴里听到的?也是,何秀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呢?除非她完全不要脸。她最在意的就是在你心目中的形象了,她绝对不会将此告诉你的。我早该想到的,那人还跟你说了什么?那人是不是何秀众多男朋友里的其中一个?”

    “想多了。”

    “那就是你瞧不起我。”

    “没有。”

    “管你有没有。你既然问了这件事,就说明你十分在意这件事。我也在意的很,何秀死后,有好几次我因为这件事而睡不着觉。为了这2万块钱,可真他妈受累!我当初也是鬼迷心窍,居然不老老实实去跟家里人坦白,而是心安理得地拿了那2万块。在此之前,在这笔款子出现之前,我就已知道何秀为了钱劈腿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生气的质问道,为了更加清楚的听清张默的话,我将开着免提的手机移过来,把耳朵紧贴在手机听筒上方。(同时关掉免提,不知为何,我觉得我需要将接下来的话当做秘密永不泄声。)

    “劈腿!劈腿!”张默似乎咬着牙,厉声重复说,“她为了钱,和老男人睡了!这就叫做劈腿!”

    “我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过是在想象中理解,你们女生不都这样吗?老是很自以为是的认定要自己牺牲才能换来幸福,在大脑里达到自我高潮。这多么愚蠢又狡猾啊!她根本就是利用我这个无用的男人来为她自己谋取福利,简直就是天生的浪荡胚子!所以当时我就在想,我为什么不要这唾手可得的2万块钱。要知道我的欠款已经利滚利了,每天无数的骚扰电话和威胁行为,害得我连玩游戏都不愉快。她要走,就让她心安理得的走好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也完全是这么做的。如今她死了,这女人竟然有胆子跳河自杀,我是万万没想到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反正我和她都分手那么久了。我只是对自己很生气,我居然会因为这么点破事而感到良心不安。今天早上你打电话过来,又激起了我的疑虑。我就在想,你是不是想来问我要回那2万块钱,还是单单只是想谴责我不负责任,是个只会拿女人钱养自己的小白脸。说来说去,我就是害怕提到钱,这让我太他妈难受了!结果你第一句,单刀直入的就提到这笔钱。我真他妈烦你。真的!你说说,你为什么时隔那么久还打电话过来?”

    “你喝醉了吗?”

    “有一点,但不多。”

    张默有点埋怨的嘟囔着,他好像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成分。他现在的思想大概很混乱,连他自己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喂,你怎么不说话?”他用硬邦邦的语气,含混不清的强调道,“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挂了。然后再把你拉黑,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你喝醉了,我们没法谈。”

    “才没有!我说了我只喝了一点点,就那么几瓶啤酒。平时我也在喝的,喝的也不多。反正我没有喝醉。你快说说,何秀是不是临死前想让你跟我讨回那2万块钱?这事儿我记得,我当时答应过会把这笔钱还给她的。谁要一个女人的卖身钱啊!我当时恶狠狠的瞪着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是不是很伤人心?哎,可我当时太生气了,她还在跟我谈恋爱哎!就跟其他男人搞在一起了!还上了床拿了钱。当然了,她说这是为了我。我才不信呢!你觉得她这话可信吗?我觉得完全不可信啊!我当时身旁也有好几个有钱的妞,可我完全看不上啊!太丑了,都他妈太丑了!跟何秀根本没法比!谁也比不上她,就算是现在,我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就这2万块钱,这2万块钱害了我和她。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啊。你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打电话给我?你有没有打电话给那个老男人?”

    “嗯,打过了。”

    “那你是先打给我,还是先打给那个老男人的?”

    “你。”

    “放屁!你撒谎。你现在还在跟我打电话呢,所以你不可能先给我打的电话。那老男人说了什么,是不是跟你说了我的坏话?我在葬礼上跟他聊过几句,典型的蠢货。老是叽里呱啦说一堆大道理,半点实际意义都没有。你可别听他忽悠,他这人神经质,恍惚的厉害。你为什么不先给我打电话,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我早上先给你打的,你挂了。”

    “啊,忘记了忘记了,看来我是有点喝醉了,居然忘记了这件事。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就是说,是他告诉你,我拿了他付给何秀的2万块钱,是不是?”

    “嗯。”

    我顿了一下,还是照实回答了。张默听到回答后,立马气急败坏地吼道,

    “我就知道是他!他算个什么东西,孬种!”

    “你那2万块,怎么欠下的。”

    “我干嘛告诉你。”

    张默冷哼一声,拔高声音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只是同意你提问关于她的事儿,可没让你提问我的事儿。我再提醒你一遍,只许你问我能回答你的事儿,不要跳脱出这个范畴,不然我会觉得你是在冒犯我。我会气得挂电话的。”

    “那我问完了。”

    “什么啊,你一点都不八卦吗?”

    “需要我八卦吗?”

    “不需要。我被你这么一问,也没心情了。烦死了,你不想问就不问吧,我也不答了。”

    “你喝醉了,我们没法谈。”

    “我没醉,你怎么老是这么个腔调,怪恶心人的。我跟你说,我知道那个老男人肯定跟你说了很多。葬礼上我们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一直不停地教育我们。我们都被他搞烦了。别看他外表古板刻薄,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享乐主义。这话儿是那个姓王的对他的评价。王什么来着,这人挺聪明,说话语调也怪里怪气的,跟那个老男人最聊得来。他俩说到底是一路货色,同样恶心人。我说,你那时候为什么没去?当时我特想找你来着,秀儿她妈一直跪在地上哭,听得人心里头烦躁。做一个母亲真的有这么多眼泪吗?其实我很好奇,如果当时你在场,跪在地上的人究竟是你呢,还是她妈妈。你会哭成那样吗?我们只见过一面,还是很难想象只见过一面的人除了那一面的表情之外,还能做出什么表情。”

    “我不会哭。”

    “我也不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有点想她了。许是你的声音让我觉得她就靠在你身上正偷听我们倆说话。她以前常这样做,她总是十分擅长玩弄人心,她时常表现出非常爱我的样子,又时常表露出她憎恶我的所作所为。不过我也不傻,我知道她不爱我。不,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我知道她没有她自己承认的那么爱我。虽然她愿意,愿意给我那2万元钱,可她始终不愿意爱我。是的,是的,是这样没错。她只是想借此机会,用那2万元钱解释她开不了口的真相。我接受了那2万元钱,也等于接受了她的分手。我不傻,所以我也不爱她了。你说,你为什么不去参加葬礼?你也不爱她了吗?”

    “不是,只是不知道。”

    我哀叹一声,张默立马接过话茬。不过他的语速在这一瞬间变得急促,使得原本就语序颠倒的言辞在逻辑上显得更加混乱不堪。

    “她妈真不是个东西。她是想把何秀死后作为人的一切最后权利也剥夺掉吗?当时她哭天喊地的行为就没安好心。她把何秀的钱全拿走了。她还恬不知耻的询问过我们关于何秀生活用度方面的一些细节,直言不讳地朝我们抱怨说何秀留下的钱实在太少了。后来她还在我们面前谈到何秀的作风问题,被其他人厉声制止了呢。你应该知道那个人,姓吴的。他当时发了好大一通火,大家都以为他会冲上去甩她一拳呢。结果没有,真是可惜啊。”

    “吴江涛?”

    “是的,是这家伙。”

    “他不像是那种人。”

    “人不可貌相。”

    不知为何张默那种耍无赖般的语气一下子惹恼了我,我提高音量,语气中带着惩罚的恶意质问他,

    “那你呢?”

    “我是个窝囊废,但不是个小白脸。”张默沉默了几秒钟,嘲讽地开口反击,“你真是够败坏兴致的,你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我不能肯定我知道什么。”

    我闭上眼,重复着同样的语言。明确感到不同以往的困惑正如狂风巨浪席卷着我一直以来所秉持着的处世观。长久以来,我忽视了一些细节。而这些细节如今完完全全以一副全新的复仇姿态准备奔向我,我一边后怕,一边又感觉到不快——这是一种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并感到十分后悔,却又不想承认错误,只想悄无声息逃避的矛盾激化。

    张默从我的停顿的语气中听出了我的疑惑,他先是轻笑了几声,接着放声大笑,完全无所顾忌。最后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带着泄愤的口吻故意慢吞吞地说道,

    “说实话,你比起我们来,更加恶劣。”

    “什么意思?”

    “那么紧张做什么,你是在害怕吗?不用为此感到害怕啦,大家都是一样的。你知道吗?对,你不知道!不知道是你的口头禅,你做人也真够小心的。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你依旧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为什么要打电话给我?为什么现在才打?该死的,你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来!”

    张默重又暴躁起来,他将偏离跑道的话题重新扯回起点。

    “你不过跟我们一样,不过是突然意识到了过错而感到后怕。所以你想问什么。”

    “我没有。”

    “没有的话,你是不可能打这通电话的吧。你一定也是感到害怕吧,关于何秀的死,自己到底占了多大的诱因。你想要从我们这里了解什么呢?你只想拿我们对她的伤害做对比,好减轻自己的内疚。你为什么不坦白承认,自己就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内心深处想从我这里获得的,不就是我的忏悔吗?我凭什么要对着你忏悔?你指望我跟那个老男人一样?他那副自鸣得意的嘴脸不用你说,我都能想象得到。你不要指望我跟他似的,他是个完完全全的享乐主义者,这话我对你说过没有。我是个窝囊废,但我有良心。我再声明一次,我不是个小白脸。”

    “你喝醉了,我们没法谈。”

    “去你妈的吧!你压根就不想了解事实。我懒得同你废话。做梦去吧!伪善者!”

    张默怒吼着挂断了电话。这通电话信息模糊,无头无尾,谈话内容除了让双方都感到冒犯和不解之外,彼此没有任何正面积极的反馈和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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