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大上学的那个学期,初漪曾经帮初教授收过一次比赛投稿。
她那时还抱怨老爸给她没事找事。
后来才得知,老爸那段时间已经在频繁往返于医院与校园之间。
在替老爸整理邮箱文件的时候,初漪发现有一份稿件的压缩文件格式有问题。
她回信与对方交流,对方几次尝试后,还是说无法成功上传附件。
然后对方询问她有没有扣扣号,是否可以通过在线文件发送。
初漪将自己的小号给了对方。
加上好友后,对方把转换了格式的文件传给了她。
她点开文件里的报名表,意外地发现对方竟然是留学生。
报名的名字与他的学籍证明对应,Jasonyan。
她的视线一转,看到了学籍证明上的证件照。
结结实实地被惊艳了一把。
白底证件照上,少年乌发黑眸,五官精致,脸型小巧,相貌还有一点稚气未脱的懵懂,但却紧紧把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很排斥镜头。
这么严肃的表情反而显得有点反差萌。
CIT……长得好看……年纪还这么小……
初漪忍不住咂舌。
不过那一点点好感,在她晚上看到对方浏览她空间的记录之后,瞬间烟消云散了。
初漪挺不喜欢刚加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进她空间的。
有种被冒犯了私人空间的感觉。
尤其是,她的小号上确实有一些比较私人的内容。
比如,她常常在空间里发她画过的画。
[Jasonyan查看了你的说说:嘻嘻,把画发在微博上有人点赞好开心...]
看到这个提示,初漪的脸当时就有点绿。
她现在顶的是她老爸的名号,为了收比赛文件才加的好友。
而那条说说,她还发了自己微博的截图。
学习好,长得也好看,但是人不咋地。
初漪快速地下了论断。
那之后,初漪就把这位“路人”抛之脑后了。
直到又过了几个月,比赛出了结果,对方拿到了二等奖。
她才再次点开了这位仁兄的聊天框。
【漪漪】:同学,上次的科技创意比赛,你的提案获得了二等奖。
【漪漪】:恭喜你,证书需要邮寄吗?
对方隔了几个小时才回复。
【Jason】:谢谢。
【Jason】:我在海外,可以邮寄吗?会不会很麻烦?
她下意识地算了算,对方那边应该是早上六点半。
这种学神都起这么早吗?
【漪漪】:可以,比赛本来就是对全世界大学生开放的。
【漪漪】:不过初教授最近住院了,航空航天赛道的证书会发放得晚一点。
【Jason】:初教授怎么了?
【Jason】:严重吗?
【Jason】: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对方连环炮似的发问,让初漪有些惊讶。
也不知道这位和她老爸有什么渊源,表现得如此急切和关心。
初漪看了一眼窗外。
萧瑟的秋,一阵风吹过,枯叶似蝶飞舞。
今天医生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你爸爸的肿瘤,现在有扩散的风险。”
“但他现在身体状态没有做手术的条件,强行做手术风险很大。”
初漪重重地叹了口气。
【漪漪】:心血管肿瘤,还在住院。
【Jason】:在哪家医院?
【漪漪】:南医附院。
初漪本想问对方是不是想来探视,但又想到对方是留学生。
但随后对方也没再回复了。
初漪事情多,很快也把这段插曲抛诸脑后。
那之后,又过了四五天,初教授的病也突然有了转机。
心血管科的一位泰斗,据说是自家的孙子也在H大航天系读书,主动来南医附院联合会诊,为初教授做手术。
但事后,当初教授问起老泰斗的孙子是哪位学生时。
老泰斗摇了摇头,说孙子只是个普通学生,像以往一样一视同仁即可。
-
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三年。
如果不是今天的惊鸿一瞥,初漪可能还想不起来这些事。
鄢清琪的视线转头和她对上。
初漪飞快地调整好表情,弯唇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忽略了鄢清琪右侧的空位,走过去推了推衡一宁。
“往那边挤挤。”初漪说。
衡一宁听话地挪了挪。
“欸,你坐到我手了。”鄢清杰叫唤。
衡一宁瞥了一眼:“我还没说你摸到我屁股了呢。”
“……”
鄢清琪和初漪中间隔了两个现眼包。
两个人打闹个没完,所以即便她和鄢清琪一声不吭,桌上也不会冷场。
初漪盯着茶艺师行云流水的动作,思绪混乱纷飞。
她其实,发现自己。
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反而是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飘忽的心一下子坠到了实处。
鄢清琪有喜欢的人。
他那样的人,对待感情一定也很认真吧。
初漪从茶艺师手中接过茶盏,默默地喝了一口。
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于是她干脆不再想了,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顺手拍在桌子上,吓了其余三个人一跳。
“啊,咱这儿可不是三碗不过岗。”衡一宁把身体往后仰了仰。
“呸呸呸,本少爷吃到你的头发了。”鄢清杰再次叫唤。
“我还没说你口水沾到我头发上了呢。”衡一宁回头,马尾又抽了初漪一耳光。
初漪一脸沧桑。
衡一宁的失恋有人安慰,她的失恋无人知晓。
所谓暗恋,原来就是在角落默默神伤,毕竟外露一分都要失去“暗恋的资格”。
“别喝茶了,二宁,你不饿吗?”初漪皮笑肉不笑:“大家都去吃饭了,咱俩快点去上完香,然后跟大部队去吃饭。”
初漪又偏了偏头,恰巧对上鄢清琪的视线。
鄢清琪一直在看着她们这边。
头顶的灯光给他的长睫覆上了一层金绒。
“你们应该有别的安排吧?那我们就此别……”
初漪的话被衡一宁打断了。
“走走走,我们一起去上香。”衡一宁站起身,扯了扯鄢清杰的袖子。
“嘁,迷信。”鄢清杰冷哼。
“赶紧许愿下个月分班考考个好成绩吧。”衡一宁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这样我也不用继续为熊孩子操心了。”
-
初漪领了香,在大雄宝殿前敬过神佛,闭眼默念了许久。
又转身敬过天地。
她将三炷香插进香炉,一转头就看见了鄢清琪。
鄢清琪站在旁边的槐树下,她看到他的时候,两人视线交接。
就好像他一直在盯着她一样。
初漪又扫视了一圈,没看到衡一宁和鄢清杰。
她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树荫下凉快了许多,她用手扇了扇刚刚上香时滚烫的脸颊。
“他们人去哪儿了?”初漪看着前方,问道。
“你室友上完香之后,就拉着清杰去后面拜文殊菩萨了。”鄢清琪伸出手,手上拿着崭新的三支香:“你想去找他们吗?我这里还有。”
初漪抬眼看他:“你不去拜拜吗?”
风吹动着他们头顶的树叶,簌簌作响。
鄢清琪抿了抿唇,声音平静:“我没有什么愿望。”
……对你恋恋不忘的那位也没什么愿望么。
初漪忍住了阴阳怪气的冲动。
鄢清琪又把香望她前面伸了伸:“你需要吗?”
“不要,一个人许太多愿望就不灵了。”初漪踢着脚下的石子。
“……”
风又哗啦啦地吹过叶子。
阳光从树叶的罅隙中洒落,像摇晃的星星。
“那我还是去许一个愿望吧。”过了一会儿,鄢清琪开口:“是什么流程,能教我一下吗?”
初漪有些意外,想了想:“那我带你过去吧。”
-
鄢清琪举香敬拜的时候,初漪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少年站在红木门槛前,长身玉立,头微微垂着,露出一截纤白的脖颈。
热浪和烟雾模糊了他的身影,黑发黑睫,黑色的衬衫,与白皙的皮肤界限隐约不分明,像一副泼墨古意山水画。
许了什么愿望,要许这么久啊?
不会是有关他恋恋不忘的那位吧?
初漪在心底默默吐槽。
鄢清琪终于睁开眼,转头一眼就锁定了她。初漪指了指他右侧的天香炉。
插好香后,鄢清琪走过来。
初漪上下唇碰了碰,还是没忍住。
她挂着笑容,状若无意地开口:“你许了什么愿望?”
鄢清琪怔了一下,如实道:“希望月亮船在十一月的比赛上拿金奖。”
“……”
初漪晃了一下神。
她完全,没想到鄢清琪,会许这个愿望。
或许只是看到她了,才恰巧秉着不浪费机会的原因为她祈祷吧。
可是……心跳不会说谎,也不听她的说服。
初漪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背着手回头,看向鄢清琪的眼睛:“那完了,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鄢清琪的表情僵了僵,呆呆地看着她:“……那怎么办?”
真像只呆兔子。
初漪转过身,摇了摇头,嘴角挂着压不下去的笑意:“没事,如果有机会,再来一次就好了。”
她又回身看向鄢清琪。
槐树茂密的树冠,是那只兔子的背景板。
“你猜猜,我许了什么愿?”
“有关省赛吧?”鄢清琪想了想。
“不告诉你,说出来就不灵了。”初漪眨了眨眼。
鄢清琪看着她,也懵懵地眨了眨眼。
这只兔子,到底是怎么乱撞着乱撞着,就住在她心里了呢?
初漪想起刚刚,她捧着三炷香,举过头顶。
心里默念的那段话。
“佛祖爷爷,刚才那么多小伙伴,都向您许愿省赛拿个好成绩了,您耳朵一定起茧了吧?那我稍微满足一下我的私心,谢谢啦。”
“站在我身后的,是我喜欢的少年。我觉得他好像一直过得都不开心,爹不疼妈不爱,年纪轻轻就独自漂洋过海,他喜欢的人还不喜欢他。所以我想为他许愿。”
“祝他前程似锦,平安喜乐,所愿皆所得,所求不辜负。要是他能喜欢我就更好了,我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陪着他,弥补他这些年缺失的爱。我们亲亲爱爱、长长久久,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她睁开眼,面前佛祖低眉,宝相庄严。
她又转身敬拜天地,余光里,只能看见树下的那道身影。
“——如果这些愿望太多了的话,您老人家不耐烦了的话,就只听第一句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