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府出来,杨泠感觉自在多了,周瑛待她是有些不同的,杨泠并非没有察觉,但这份不同,她暂时还想不出究竟是因为什么,不过,不管周瑛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没有言明,她便装作不知,好好在周府做帮工便是。
也说不定,真的是她想多了呢?
杨泠甩甩脑,回自己的针灸馆里。
等她回到针灸馆前却瞧见,奇怪,今日钟大夫又等在那。
钟大夫这次找她又为了什么事?
杨泠走上前,还没开口,钟大夫抬手扇着风,主动出声问起,“三娘,上半日又去了哪?再不回来,我得走了。”
钟大夫等了她一上午?
“我去周府做帮工着。”杨泠不知钟大夫等她要做什么,连忙解释,钟大夫摇摇头,给了答案,“你如今最紧要的,该是好好学习医术才是,既有了这份心,岂可漫不经心?我老了,还能等你几年?”
“啊?”杨泠疑惑地看着钟大夫,她一时没明白钟大夫的话,钟大夫的意思是...?
钟大夫却自顾自继续,“你竟肯如此为乡民诊治,不为盈利,我很是感动,思来想去,唯有把我一身医术都交给你,才能安心去了。”
钟大夫话音刚落,杨泠有些惊讶地看去,她刚刚听见了什么?
钟大夫看着杨泠吃惊的神情摇摇头,“什么周家苏家,都该与你不相干,你少搭理才是,既有心学医,便一心钻研,就在这镇子上,好好帮大伙诊病。往后,你便辞去旁的活计,安心跟我学医吧,我会常来教你医术上的功课,怎么,你这神情,不愿意?”
原来钟大夫等在这儿,竟是想教她医术?杨泠一下回神,很是惊喜。
她这阵子四处看医书,想自学医术,却苦于没有章法,难以入门,正想尽办法多看些医书解惑时,钟大夫竟亲自上门授课了,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杨泠高兴应道,“愿意,我愿意。”
她因为‘天目’可看见病人身上的病灶,开始行医一路,却到底心虚得很,毕竟她于医术上,全不了解,所以她必须学会医术,才不用担心哪一日‘天目’突然消失,她不能再以此行医。
杨泠本不敢指望这样的好事,没想到钟大夫如此良善,竟因为杨泠诊费收的少而判定她以后会是个好大夫,更因此想教她医术,杨泠心中也很感动。
“可傅琴每月的药钱十五两,我得给他筹药钱。”杨泠低下头,小声说道,“周家一月给我十两银钱,针灸馆一月约莫可得二三两,说不准,也许有时候一两都没。”
她看诊收费,一个人只收三文钱,便是镇上买一个肉包子也要二文钱,若非镇上一千多户人,这阵子图新鲜好奇,结伴来找她针灸,她断不会每日能进项近百文。
再往后,病好的人越来越多,她的针灸馆,绝不会再进账更多银钱,傅琴药钱却是个无底洞,每个月都要大把银子扔进去养着身子,杨泠既想学医,又不愿靠诊病收取高价,还得操心傅琴的药钱,很是苦恼。
按私心,她不愿丢失这门能盈利微薄的营生,所以同时,她必须另外寻找赚钱的门路。
按公德,她不愿女国贫困的农户们,从此不能轻松看病,所以辛苦赚钱的同时,还要为乡民义善诊病。
钟大夫却不赞成她这般三心二意。
在听见傅琴一个月的药钱,需要十五锭银这么大的钱数后,钟大夫也无能为力地叹口气,“还是太穷了啊...”
杨泠抬起头,嘿嘿笑一下,反倒安慰钟大夫,“我有手有脚,岁数也小,什么钱赚不到,往后我会赚到钱的。”
钟大夫被杨泠的乐观感染,也跟着呵呵笑一下,她看一眼杨泠身后针灸馆里等候的病人,挥挥手,“罢了,我来,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事,你既白日要忙帮工赚钱,我不出诊时,就下半日去你店里,慢慢教你。”
杨泠高兴地双手作揖,朝钟大夫行了个大礼,“先生在上,学生有礼了。”
钟大夫眼里流露出赞赏,口中不住道好,“去忙吧,孩子。”
杨泠转身进了针灸馆,看着眼前病人们身上一片的红点,坐下来,开始诊治。
街道上驴声、牛车声、马车声交叠响起,人来人往,杨氏针灸馆在这镇子上只是其中一角,不仔细看,会一下看错眼。
许渊跟在马车旁边,站在车窗旁抬手指着杨氏针灸馆道,“主子,就是这家。”
马车车窗打开,里面一名女子坐在那转头看出去,她看着看着,忍不住讥笑起,“从前是我坊里的常客,倒叫我看走眼,想不到我竟会有专门过来看一个赌鬼的时候。”
许渊接话,啧啧几下,“可不是,往常在赌坊里没少见杨三娘,如今想见她,还得特意出门一趟。”
陶玥抬手支在车窗边,盯着杨氏针灸馆看了一会才懒洋洋地靠回身子,“走吧,还看她做什么。”
许渊忙催促车夫,马车缓缓驶离。
日暮降临,今夜杨泠留宿针灸馆,陈老娘子的书要的急,杨泠顾不上背医术,拿出书抄起来,药铺冯娘子的医书借了好些日子,她虽面上不说什么,抓药的时候暗示过几句,杨泠打算抄完陈老娘子的书,把冯娘子的医书也抄下来再还回去。
如此,她就分外忙碌起来。
幸而第二日不用去周家,这一日杨泠闭馆半日,专心抄书,直至午后,她开了门,才见钟大夫和几位病人等在那。
“三娘,你闷在屋里到这时?你是睡到这会呢,还是在忙什么?”钟大夫擦擦额头的汗,她刚看诊回来,怀里抱着好几本书。
杨泠傻笑一下,忙迎钟大夫进屋,钟大夫见有病人,有意想看看杨泠的施针,立在一旁不说话,安静地看着杨泠说出病人身上的病症,精准施针在穴位上。
“手少阳三焦经穴位,关冲、液门、中渚,这几处都有缓解头痛的功效,若有时你在家中觉得不舒坦,自个多按压这几处穴位也可以。”
“常有耳鸣?那得了空常来我这,我给你施针多几次,瘈脉、颅息、耳门都可缓解耳鸣...”
“杨大夫,你这针这么长,要扎我耳朵,我害怕。”
“不怕。”杨泠抬手将病人眼皮盖下,轻声哄道,“你闭上眼,我慢慢来,这几针平刺刺入,很快就好了。”她话说完,已慢慢旋转针在红点上,病人身子绷直,钟大夫在一旁瞧见,不由笑了。
直到这几个病人看好病离去,钟大夫才一边笑着一边摇头,“瞧你那模样,倒是很适合做医者。”
杨泠收好针,去铜盆旁洗手,“这还是岁数大的人,哄一哄也就让我施针了,有时候遇上年岁小的,一看见针就哭,浑身挣扎,怎么哄都没用,那架势,我站一旁看着就想,娃娃们怕什么?我这个要施针的才觉得怕啊。”
“猴皮。”钟大夫乐了,朝杨泠招招手,“你来,这有几本书,都是圣贤所写,平日里歇下来,你就拿着背,过几日同我去山里采药,到时我可会考你。”
杨泠看着桌上几本厚厚的《药草纲目》、《草木无声》、《寻常药方三百例》,只觉眼皮狂跳,钟大夫却坐下来,继续说着,“若有不识的字,找傅琴教教你,我可不管你这些,我已年迈,只想多教你些医术,过来坐我这。”
杨泠应是,坐下来,伸头去看钟大夫提笔写的要点,钟大夫一边写,一边慢慢讲起中医,夕阳西斜,金辉打进馆内,一老一小,在这辉芒中,专注认真,开始第一天的上课。
“你既是从施针开始,我便从针灸与你说起,说到针灸,需得先提经络,虽上次问过你,到底你一知半解,我便从头与你说起。”
“经络即指经脉与络脉,乃人之气血脉路,经为主路,络为经脉分路,而经脉含有十二经脉、奇经八脉...”
钟大夫缓缓道来,从头阐述,杨泠认真听学,随着钟大夫的话语展开,她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扇门,那是她先前始终徘徊门外,只需准确朝前一步,伸手便能推开的中医之门,是通往神秘而又伟大的医术之门。
不知过了多久,钟大夫授课结束,屋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钟大夫指着桌上几本书对杨泠道,“你往后,但凡得了空,务必用心背这些医书,若有不勤,我必罚之。”
杨泠恭敬行礼,许下承诺,“学生必不荒怠学业。”
夜里,杨泠抄着话本,抄完一本后,坐在那想了一会,还是放下写话本的念头,拿出医书背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