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微兰在一边看着,有点尴尬的摸了摸脖子,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穿梭。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谦都没应声,就坐在那儿。
柒休觐一想到他的脚被水浸泡了一晚上,全都是泡发了的白色,还有那几个大血泡,就急的直皱眉头。可是她越是表现的着急,让他知道这招有用,他就越会伤害自己,她只能强行压下心头的疼痛,装作视而不见。
等客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已经过了晌午,柒休觐炒了三个菜端出来,两人开始吃饭。顾微兰端着碗犹豫的看了看欧阳谦,没动筷子,她压低声音小声道:“姐姐,他还饿着呢。”
柒休觐没应声,兀自吃了几口饭,又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欧阳谦就眼巴巴的看着她们吃,柒休觐无奈的说:“你不去吃饭吗?”
欧阳谦理直气壮:“我没钱。”
“别开玩笑了,你还能没钱。”
“我确实没钱。”
柒休觐又吃了两口,听到欧阳谦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嘴里发出了不满意的‘啧’的声响,别扭的跟顾微兰小声说:“你给他拿十两银子,让他去吃饭。”顾微兰起身从抽屉里拿了十两给他,他却不要,看得柒休觐心头火起,没好气的道,“那你就饿着吧!”
一直等到晚上关门,柒休觐回家的路上风特别大,欧阳谦穿的又少,她走到半路回头看了一眼,欧阳谦瘸着腿在后面跟着,整个人都冻得发抖。他的步子颤颤巍巍的,柒休觐想到他脚底板割破了的血泡,面露不忍,脚都受伤了,还非要这样折腾自己,柒休觐又走了回去:“前面几百米就是一条街,有卖衣服的,去买身衣服。”
欧阳谦语气不善:“不需要!”
柒休觐无语的道:“你别逞强了行不行?”看到他憔悴的面容,又有些不忍心,“那边也有吃的,吃点饭,暖和暖和,走。”欧阳谦一把推开她的手,“不用!”
“你跟谁赌气呢?我招你惹你了?”
欧阳谦委屈的瞪着她,柒休觐软着声音道:“好好好,是我的错,行了吧?你人都瘦了一圈儿,几天没吃东西了?你不饿吗?这风好大,你穿的太少了……”
“关你什么事!你又不关心我!”
柒休觐眼睛一瞪:“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行,反正饿的不是我,冷的也不是我,你爱怎么着怎么着。”说罢转身就走,她走得特别快,一直忍着没有回头,等到了家,回头看看后面没人跟着。
他大概是不会来了,她这样想。
进了屋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了雨,柒休觐听到雨声,顺手从门后拿了把伞,打开门去看,并不见欧阳谦的身影。她心想他终于放弃了,一个王爷,能做到这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她心底也不知是涌上了失落还是什么,关门进屋。她打了水洗澡,然后给花浇水,坐在书桌前看书,可是一刻钟过去了,她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终于,结束了……这个神经病,每次都在自己快忘记一切的时候,又重新来到自己面前,简直是可恶,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自己平静的生活!如果再过上一年半载,自己还没有死的话,或许还能在坊间听到谦王娶了谁家的掌上明珠的佳话,说不定,她还能跟着附和几句,打趣打趣王公贵族的亲事。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她听到了门口有动静,下这么大雨,如果是欧阳谦跟来了……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打开门一看,欧阳谦又老实巴交的坐在门口的地上,抱着双膝,整个人直哆嗦。柒休觐看了一眼他的脚,鞋子衣服全都湿透了,那伤口岂不是……她又急又气,故作冷静的、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能不能挪个地儿?这里是我家。”
“我碍着你了吗?”欧阳谦一说话,牙齿冻得直打架,柒休觐叹了一口气,“行了,你别在这儿继续折腾我,我给你五十两,你自己去开间房。”
“谁要你的钱!”
“不是,你到底要干嘛呀?你大老远跑我这儿来,就是故意折腾自己给我看的吗?你要干什么就直说,别这么折磨自己行吗?”
“哼。”欧阳谦又抱紧了一分,不说话了。
“你要干什么你坦白跟我讲,要不,就离我远点,别整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
“我要你跟我和好。”欧阳谦抬头瞅着她,眼神流露出脆弱和可怜。柒休觐一顿,其实他不说,她也已经猜到了,柒休觐组织了一下语言,蹲下了身子与他交谈,“子逸,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可以娶到更好的女子与你相配,这世间多得是家世清白的淑女,我不配你,走不长久的。”
欧阳谦烦躁的扭过头去:“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屁话,这些话来回拉扯了无数遍,我已经厌烦了。”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呢?答应跟你和好,然后让那些外人看你的笑话?我的余生,一眼就望到头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不了,你知道这种滋味吗?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可是我却给不了你最想要的。”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我最想要的?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吗?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夫妻,却要因为外人的言语,要因为别人的错误为借口,一定要跟我分开,你不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吗?你根本就没有站到我的立场上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只是一直在用自己的臆想为我做决定,你问过我了吗!我跟你说了八百遍了,我不在意,不在意!你就非要跟我认死理,非要跟我对着干!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你想要做到的事,我全都亲力亲为的做到了,你也都看到了!那些在民间享受着特权的毒瘤,除了背后的那个龙头,其余的全都已经落网,我没有杀他们,我在等着你最后的裁决。女子学府里,已经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那些女童和少年,穿行在青葱绿草间,她们脸上,全都是开心的笑容……你的愿望,我都在努力的去完成,可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一点儿机会?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对,我没有相信你的品行,我故意跟你赌气,我拿别人气你,全都是我不对。我的错,我承认,我愿意认错,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你说!难道一直以来,我为你做的种种事端,你全都看不到吗?”
柒休觐沉默的看着前面的地面,良久都没有应声。
其实,她看得到的。那么多事,自己知道的,自己不知道的,他做了很多事。所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才会来回拉扯,偶尔觉得他对自己尚有情谊,时常又觉得他做这些事,跟自己这个人毫无关系。
只是,好事,坏事,掺杂着,她看得太多了,她分不清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假象。
烧毁罂粟田,受伤生病的那段日子里,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实在是太苦太苦了,认命的沉浸在了那温柔的幻想里,暂时忽略掉一切的烦恼。没有那些鸡零狗碎,没有那些利益纠缠,没有那些外人。想着,他肯这么郑重其事的为自己宣太医治伤,想来对自己也是有情义的,幻想着,自己是柒休觐,不是谁的替身,不是谁的情妇,自己是一个人。似乎是回到了在广州的那段日子里,被爱护被关怀都是应该的,她理所应当的接受着,欧阳谦的状态反而比平时更加松弛,少了些对峙的火药味和局促的紧张。他对自己温柔备至,让她误以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外人的介入,没有那些屈辱的身份,没有那些外人的轻视,没有那些自不量力攀高枝的自惭形秽。
可是幻想终归是幻想,总会有人来到他跟前,柒休觐看到了别人,自然也看清了自己。她不知道欧阳谦跟别的情妇私下里是怎么相处的,是不是也像对待自己一样,给了别人依靠和安稳。或许自己在他面前,跟别的那些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她要才貌没才貌,要娘家没娘家,凭什么享受王爷想优待?是她自作多情吧,才在这无人在意的角落暗自伤怀。
他对她来说,曾经是全世界。可是她对他来说,大概只是酒桌上的谈资。
她无法否定他付出的一切,做成的所有的事,可是也无法不介怀这两年里的所见所闻。
如果一切都是假象,其实他根本没有隐瞒她的必要,他这样的身家,随便配一配都是高门嫡女,有什么必要非得让自己回心转意?强扭的瓜也甜吗?
如果她的一切幻想都是真的,她也实在无法理解,他可以为了自己做这么大的事,完成所有的心愿,为什么却可以用这样恶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最亲近的人。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相信我们可以长久?”欧阳谦哑着嗓子问,“一直以来,坚持的只有我,从前是,现在也是,都是我穷追不舍……我在你心里,就一点分量也没有吗?你可以为了随随便便一件事就抛弃我,就跟我说,我们不是相配的。那从前相处的那些点滴,都是假的吗?你对我的感觉,也都是假的吗?”
柒休觐避开了他的眼神质问,低声道:“我不想抹杀过错所有的美好,毕竟那是真实存在过的,第一个爱惜我的人。只是,我现在一把年纪,病痛缠身,真的不想再去牵扯什么情爱,没有意义,真的,没有意义。你,王爷,你闭上眼睛随便抓一把,挨个挑也比我强啊。我一个穷门小户的出身,又是个屡屡遭受降职革职的朝廷惯犯,我都快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了。你曾经给过我保护和疼惜,我承认,那时候我能感受到是真的。可是现在你都长大了,要往前走的,你的人生还有很长很长的旅程,我不过就是在你少年时期,陪你走过两步路的路人而已,跟你攀不上关系的。我现在已经被革职了,不能继续为王爷效力,您就高抬贵手,就当我是个废掉的棋子,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