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站在府前青石台阶之上,那女子脸容凌傲,并不太愿意仰头瞧人,于是一步步跨上了台阶,与她不远不近,保持适当距离。
女子眼皮上下动了动,远眸清凉,对她既有打量,也有说不清的敌意。
“你便是解忧公主?”女子语气不善,丝毫不给她这位公主面子,俨然是居高临下的态度。
解忧掷声回应,“正是。”
此时长阶上的两人,一人是月白披衣,衬着柔弱无辜之身,一举一动仿若迎风便倒,另一人枣红戎装,却满是杀伐果决之色,散发出来的强大威压,能令人透不过气。
不知为何,解忧竟有种特别的感觉,明明只是初次相见,明明并无交集,明明只有短短而过的瞬间。
却似演了一场刀光剑影!
冥栈容心头一阵哆嗦,从人堆里走上去,横在两人之间,左右看了看,他比较偏向弱者,正要给解忧介绍对面人,“这位,便是我跟你说过的……”
但很不幸,他没有把话说完,整个人再次被无情地推开。
解忧没怎管冥栈容一天被推两次是多么无辜可怜,对面女子冷起了眉,已经跨步行至她前,报出名号。
“冥栈清,他姐姐。”
解忧知他有个姐姐,但他不怎么爱提,对方认识自己,她也不必报名号,便温声道,“久仰长宁郡主威名,今日相见,那些传闻果然不假。”
“哦?”女子凝声,“什么传闻?”
“说起来三天三宿也道不尽,”有关长宁郡主的事迹,跟她比起来,是有过之而不不及,“郡主若是真想听,待得了空,不妨来找我促谈。”
三言两语,便发出了邀约,长宁郡主自然看出了她什么心思,若无其事的没有接,反而另抛话题,“解忧公主,你与我想象中一样,果然是弱不禁风又娇滴滴的病美人,我原想要与你出手较量较量,看来是不成了,你这身子,只怕没挨住半掌便得翘命!”
府门周围站着的一圈人,蔺之儒静静观望,冥栈容悻悻站一旁。
龙海王带着笑意却也没阻止什么。
徐银楹原以为两人只是客套寒暄,但看到长宁郡主气场强大,解忧却瘦瘦弱弱的站在那里,心中隐隐担忧,以前觉得昭平公主位高凌厉,而今这个长宁郡主也果如传闻更是不输气势,仿佛随时会抽刀干一架。
为怕她俩打起来,徐银楹走去解忧身边,给她增点气势,顺带摸摸腰间,不曾想鞭子早落了水,摸了个空,但一想不能慌,便叉着腰,气势不能输!
上次连公主都不怕,还会怕郡主?
解忧轻然望着眼前英姿焕发目光清傲的女子,她也很明白,跟其比起来,她确实太弱,不论是身体,还是武力,若真比较起来……
不对,这有什么可比的呢?
想到此,解忧渐渐地放松了身子,不再是戒备紧张的状态,长宁郡主不会真的一见面便对她出手,心想着,这位郡主虽瞧不起她病弱模样,但这话里好歹也带点夸赞。
长宁郡主竟夸她是美人!
何德何能啊!
连她对自己都从未这般自信。
长宁郡主见解忧身边出现另一个趾高气扬的女子,又见她从警备状态切换成神色自若,不恼不羞,仿如坦然接受,长宁郡主不禁眉头紧蹙了会,很快又松开,眼光中对她带了点别样异色。
“我刚从军营巡视回来,这一身戎装不便接待贵客。”长宁郡主回身道,“祖父,我先回府换身便装。”
说完,完全不顾忌后面一大串人的脸色,便往府里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之后,还不忘随声吩咐护卫,“皓影怕是饿了,你们带下去好生喂着。”
“是。”有护卫应声,去牵白驹。
看着长宁郡主轻狂廖若的背影,解忧心中慢慢起伏,长宁郡主能用如此嚣张的态度待她,龙海王当是默许的,甚至不以为意。
这对爷孙俩,真是有点意思啊。
一个不惜冒风去岸口隆重亲迎,一个在府门口直接甩脸,当街纵马不说,还比她先进门,似是要给个下马威。
到底是在唱戏?
还是真不待见她?
“忧儿。”
听得这一声,解忧回首,龙海王在车架上正坐,仍是未下来,透过车窗,只微微露出笑脸,“你先去王府中逛逛,待到晚膳时,再来静安园。”
龙海王只留下这一句话,车架便缓缓启程,带走了一拨护卫,而部分甲卫仍在,分批次的驻守在王府周围,其余的则列队撤离。
直至府门前人少了,徐银楹才疑惑问道,“郡主明明比公主位分低,她为什么可以这般态度,也不跪拜你?”
解忧心道,尊卑跪拜,是个很玄学的问题,决定是否跪拜的,是手中权力,而不是与生俱来尊贵的身份。
好比如,贩夫走卒可以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的父皇因此而起义成为东海君主,臣子权大则可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当年确定禅位人选后,皇甫劦便拥有了这项权利。
尊贵的身份,不过是好看的皮囊。
冥栈清可不单单只是位郡主,她身兼武安上将,龙海官中相位等等数职,如若把龙海比作当年的诸侯国,说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郡主称谓不过是她众多职务中的一个罢了,大多数人习惯这么叫,便这么留了下来。
长宁郡主有资格不太看得上她。
身边的黄衫女子不接触政事,大底只听传闻说长宁郡主是个很厉害的人,但到底是如何厉害,便不太说不上来了,解忧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忽然开玩笑道,“说来,你对我也没跪拜过。”
“我……”
徐银楹愣住,想想也是,从一开始,解忧从不计较这种事,她总感觉,解忧随心随意,没有半点威严,也没有什么脾气,相处之时,她几乎能忘记面前人是个公主。
以至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大逆不道,若换成昭平公主,一个眼神衍射过来,她动都不敢乱动。
想到别的,徐银楹忽又激动起来,“我们可是朋友啊!你要是计较这个,我会真的不理你!”
“我哪敢让你跪,会失去朋友的。”
解忧心头无奈,依这位大小姐的脾性,话是会真说到做到,若自己是个讲尊卑的公主,心高气傲的徐大小姐哪会巴巴的跑过来受气,这也是徐银楹敬怕昭平公主但又与之合不来的原因。
冥栈容望着面前两个女子,他很难想象,她到底是怎么和徐家大小姐有朋友之情,没想太多,上前道,“我阿姐平常对我也是如此,你别被吓到,也千万别去招惹她。”
解忧微凝摇首,当做不在意,又拧眉看着车架离去的方向,“你爷爷方才说静安园?莫非,他并不住王府?”
冥栈容道,“你进府看看再说。”
沙苑见前面众人已经陆续入府,正要跟上,偶然回头,却见苏子还在愣着,不知道想什么,他走过去道,“进王府的机会难得,你不到里头去看看?”
“她……”苏子喃喃。
“谁?”
“长宁郡主……”
沙苑耐心,“她怎么了?”
“红衣白马,威震四方……”苏子突然万分激动,“她真的好帅啊!”
瞅着他一脸花痴如醉的模样,沙苑抽了抽嘴角,自己肯定是脑子有问题,才会过来关心这个有毛病的人!
“别肖想了!快走吧。”沙苑拍了他一脑子,拽着他衣领给拉进府邸。
说是来王府里逛,其实解忧能去的地方不多,她发现这整个王府根本不是住宅,而是办职之处,不同的殿院代表着不同的办事处,能看到各种官员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她最多只能在院外观摩,却不能进去。
直至到达一处,见有诸多护卫把守,也有官员得令进去,解忧问起这是什么地方,冥栈容回答,“是我阿姐的住处,也是她日常处理公务之所,连我都不能轻易进去。”
他心中叹气,回想起以前,他每回进去,不是在挨打,就是在挨打的边缘。
最讨厌这地方了!
解忧心头微有沉吟,连皇帝批奏折的碧霄殿她都毫无顾忌的进过,如今,却被拦在这位郡主的门前。
这整个王府,可以说是长宁郡主的私人地盘,龙海王和世子都不住在这里,那位郡主进自家门,怪不得肆意潇洒,龙海王把她丢在王府,大底就是想看看她与郡主是不是会擦出点火花。
了解了大概,解忧没有再继续逛下去,携着众人去了静安园。
王府位于倚海城东侧,既近海又近江,四通八达,道路颇多。
而王府旁边不远,便是静安园,是郡主专门打造给龙海王养老之处,整个静安园比王府还大,要什么有什么,简直是颐养天年的好去处。
冥栈容是这样给她介绍静安园:“里面有湖池温泉,有桥有塔楼,能种地养畜,能骑马射箭……”
“还能骑马?”
后面双手拆腰很无聊的苏子听到这里,两眼瞬间放光,因道路不宽,只得容纳三人并行,苏子不敢对这位世子如何,只能去挤一挤她右边的蔺之儒,蔺之儒倒也不计较,便微移步伐,退到后面一排。
“我能去骑马吗?”
“不能!”
冥栈容呼吸一滞,根本不想搭理他。
苏子看向她,“老大……你会骑马吗?你要是不会,我可以教你啊。”
徐银楹在后头跟着,见他兴奋激动,若是以前,她也许会接着讽刺一句——你自己都不会,能教得会别人?
而今,她忽然什么都不想说。
解忧想了什么,却问,“温泉湖池,能让我学游水吗?”
听到游水二字,徐银楹蠢蠢欲动,三两步上去挤开苏子,苏子被推之后,虽郁闷,但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去了后头沙苑蔺之儒并排。
徐银楹兴然地拉着解忧道,“解忧,我也要学,我跟你一起学!”
解忧微道,“多个伴也可。”
两位姑娘齐齐望着冥栈容,盼他给个答案,冥栈容见她身边换人,心情舒畅,面对右边两个姑娘的要求,他话声轻然了许多,“游水当然可以,不过,你这手……能碰水?”
“对啊,你还有伤。”听及此,徐银楹也担忧了起来。
“也并非不能碰。”说话的是沙苑。
冥栈容想到还有个神医在,怎能不物尽其用,“蔺大夫有办法?”
沙苑看向自家少爷,继续说道,“只不过,需费财费力。”
“你说说。”
“温泉是天然的药浴之所,世子可以向温泉中投入药水,将其变成药池,公主身子弱,又无法进药石,也可多泡药浴,每日在药水中泡上半个时辰,有提神醒脑强身健体之效,”沙苑贴心的建议,“公主手上的伤可以裹一层药膏,入药池之后,也不会碍事。”
“看样子这不难办。”冥栈容全程听完,觉得不难,“你稍后把药方给出来,我马上让人去购置。”
沙苑笑道,“不知静安园的温泉有多大,是否既能让公主游水,又能泡浴,若要填充温泉,这药材只怕要用数十钧,且药材也需日日换新,工程量大,世子可能做主?”
静安园中的温泉有几个,小点的常常是单人泡浴,中等的也游不开,而最大的那个……
若真用药水填,真的是破费!
即便他再有钱也不能这么烧,且那药材也非随便能大量收购!
还得每天都换!
冥栈容有点头疼,怎她一来,要求贼多,总不能两三天内再给她凿一个适当的温水池,这更加不切实际!
“药材来源,少爷自有办法,世子不必担忧。”沙苑掩不住脸上的笑容,“只是购置药材的钱财么,需要世子同郡主商量商量了……”
沙苑很明白,若想办这件事,长宁郡主才是最难攻克的一环。
解忧很懵圈。
他们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明明她只是想游个水而已!他俩竟然已经在谈妥起生意了?
不免看向蔺之儒,他倒是淡然自处,祸事交给世子办,好名声被他担待,既能拿钱卖出药,又能给她疗伤治病,真是煞费苦心,一举多得,难为了他。
可他有没有想过,她脆弱的胃不堪一击喝不进药,更不可能在药池里闷头游水,难道他就不怕,她在药池里呛药水之后再把整个温泉都给吐脏!?
他到底在想什么?
见她看过来,蔺之儒微敛神色,他只是提个建议,至于是否实施,并非由他说了算。
冥栈容止住了药池这个话题,继续说,“此园并无限制,你们想要什么,想去哪儿,跟护从说声便是,不过此园占地颇大,若是不小心迷了路,千万别不好意思,一定要找人问路。”
几句交代完之后,让护卫领着徐银楹和苏子去西面厢房,冥栈容则带着解忧与蔺之儒去东面。
两人的房间住处,离冥栈容的屋子极近,一左一右,喊一嗓子也能听见。
天色快暗,解忧终于坐下,喝茶歇口气,护卫又送来了衣裙首饰以及各种用品,上次落船之后,所有人的行李都已被毁,在船上用的挺仓促,龙海王倒是贴心的准备了很多物件。
琉璃收拾着衣物,挑出一件合适尺寸的,隔着屏风,在为她更衣,冥栈容不知何时走进,正巧见了这一幕。
他顿了会,心中痛心疾首。
老爷子把她安排在他屋子旁,目的再明显不过了!
解忧觉察到门口的人,迅速把最后一件披上,从屏风后出来,不悦道,“敲门这件事,你得好好学学。”
他吐槽,“你不关门,我没法敲。”
琉璃默默地瞧着两人,以前不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公主府,都有大拨婢仆,而在奴桑,连门都没有,公主换衣,确实不太需要关门。
冥栈容面不改色,见及她身上罗裙,隐隐敛眉,“你怎总穿这些素缟衣裙,一点也不好看,像服丧似的……”
话刚出口,他咽了下。
在边境时,她寻死觅活,他也不会关注她身外之物,回了帝都,见她身穿白色,与往常不同,他也没太在意,如今突然注意到,他忽然明白了她如此穿着的缘由。
顿住半会,冥栈容去旁边摆放衣架上的挑了件水蓝裙,“试试这个吧。”
解忧冷然,“我为何要听你的话?”
“我要带你去见见祖母。”他好心好意的说,“你如此穿着,不合适。”
她挑着眉,“即便是去见王妃,我也未必要扮得花花绿绿。”
“见长辈,不宜穿白,犯忌讳。”他说得委婉,见她面容冷硬,知她不会轻易更换,他只好提出条件,“温泉药浴花费很大,我阿姐定不会同意,你若换上这件衣裙,那费用我自掏腰包给你出,十天之内,包准你学会游水。”
她不理解,“你为何非让我换?”
他恳意道,“只这一次便好,你往后爱穿什么,我也管不上。”
不论他如何磨破嘴皮,她不为所动,他忽的眉目微垂,走到她身边,轻缓了语声,不见平常的傲气,像是低入尘埃的卑微,“算我求你了……”
“只一次……好不好?”
“真的只这一次……”
这是解忧头一回见冥栈容还有这样没骨气的模样,好似拿她实在没有办法,唯有用恳求二字,就如,她在边境那座院落里,苦苦地求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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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冥栈容携着她与蔺之儒前往面见龙海王妃。
在路上,解忧瞅着蔺之儒仍然一身白衫仙气飘飘,心里头很是疑惑,以至于她深深的反思,她只是穿个衣服而已,到底什么地方招惹了冥栈容?
越想越不对劲,便发出质问,“你不让我穿白,为何他可以?”
冥栈容道,“他是大夫。”
“大夫又怎样?”她颇有斤斤计较,“难道大夫便不用换衣服?”
冥栈容认为她在莫名其妙无理取闹,嘴巴没把严,就挑声问,“你是不是很想看蔺大夫换衣服?”
听得这话,解忧立刻冷瞪,生怒道,“乱说胡话,你是不是很想找死?”
见她生气,冥栈容才觉自己这张嘴说了什么戏言,他向来温润有礼,根本不是这样口出卑劣乱语的狂徒!一定是这几天和她同流合污带偏了!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
“那个,蔺大夫……”他忐忑道,“我方才是玩笑,并非那意思,你别误会。”
“这关他什么事?”解忧皱起了眉,“被你误会的人是我,你该跟我道歉。”
“道歉?”冥栈容却哼道,“你自己听不得旁人有半点对蔺大夫的侮辱,我当然是第一时间给正主蔺大夫道歉,再且,你知道么,蔺大夫天天给你换药,你天天盯着他看,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似的,这能让人不误解?你说说,我有误解你?”
“……”解忧哑然,又道,“我盯着他,自然是他生得好看,可你却天天盯着我,你又是何心思?”
“……”轮到冥栈容哑声,“呵,你休想让我夸你好看!”
在后看他俩斗嘴漫步而行的蔺之儒仍是淡定自若,当做不理会这种戏言。
沙苑倒是想笑,却得憋住,不过,公主眼下着衣确实好看,少爷方才也愣住了下,似有点不确信的模样。
未免被她继续纠缠,冥栈容连忙快步,轻车熟路的踏入院落,进去内屋,再跃过几个服侍的婢女,去了床前。
解忧一路在后跟随,直至在内屋站立,她见床上半倚着一位年逾六七旬的老妇人,身着干净清爽的里衣,苍苍白发简单披在两侧。
传说中的悍妇,单瞧面容,却也慈眉善目,没有半点厉色。
忽见冥栈容领着几人进来,老妇人双眸透了些亮色,微微推开了婢女正要进食的汤药。
“奶奶。”冥栈容坐到床前,变得特别乖巧,“孙儿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啊,”老妇人虽是嗔色,但话语声又很是宠溺关心,“在外头可有受苦?可有人欺负你?”
“我可是堂堂世子,谁敢轻易欺负我。”他声音很轻。
“二公子,您都不知道,前些日帝都快马加鞭来人,说您遇刺,老太太差点急晕过去,”有老仆愁闷道,“若您真出了事,让老太太怎么办?”
“让奶奶担忧,是孙儿不好,这次回来我再也不走了,要待在家里,好好的照顾奶奶。”他满脸愧疚,又道,“奶奶,我把帝都最有名的神医给请来了,先让他给您看看。”
说罢,退开腾让。
红烛灯移,把完脉之后的蔺之儒脸有沉色,不见唇动,老妇人微微笑道,“好孩子,辛苦你了,要说什么便说,不必有所忌讳。”
蔺之儒退开,沙苑也没说话。
见老妇人面庞憔悴苍白,无半分血色,解忧也能明白什么。
冥栈容又重新坐回,突然没了话,心底情绪触动,难免露出伤感。
老妇人抬手拍着他手背,“傻孩子,是人都会有生老病死,我躺了这么久,也知何时会是我的极限,摆脱这日日夜夜的病痛折磨,未必不是好事,你若哭丧着脸,倒让我日后走不安心。”
“奶奶……”冥栈容强压住声音,很快抬起脸,挤出一点笑容,“我还把您孙媳妇也带回来了。”
徒然听到孙媳妇三字,解忧抬望四周,寻思着,冥栈容终于肯把他藏着的人给带了过来见长辈?
谁知,她还未回神,人便已被冥栈容拉到了床前,与老妇人面面相视。
蔺之儒处变不惊,沙苑呆了呆。
解忧则是很无语。
合着,自己便是这个孙媳妇?
难怪非要让她穿得鲜活点。
琢磨半会,简单道,“见过王妃。”
“王妃……”老妇人久久思考,又笑笑,“倒是许久不曾听人这么唤过了,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王妃叫我解忧便可。”
“解忧……”
听得此名,王妃眸光忽地黯淡下来。
没有人说话,冥栈容也不说话。
解忧也不明白这样的神色是何意思,直至很久,王妃才慢慢抬起双眼,脸上却没了慈爱的笑容,沉声道,“倒是病入膏肓,糊涂了,前两日,便听闻解忧公主会来替老头子贺寿,一时给忘了,公主,请恕老身无法起榻相迎。”
“我是小辈,该是我来探望,怎可让王妃亲迎。”解忧微有敬意。
空气,又安静了会儿。
解忧心中盘算,这位龙海王妃平民出身,与明皇儛后鲜有瓜葛,她很少听人提及,白日与龙海王同车时,才听到一些家常,但也非什么恩爱的话,很多都是抱怨和吐槽,她也没多问。
许是屋子太过凝静,王妃才又叹息,“兜兜转转,竟还是你。”
解忧听出了话中有话,对于她这个预定的孙媳妇,王妃并不满意,想想她声名狼藉,任谁都不太会喜欢,她便道,“王妃若是嫌弃我嫁过人名声不好,我也不会强求做您孙媳。”
“嫁过人?”王妃方才沉下的沧桑脸色,又笑了起来,条纹绽放,“嫁过人又如何?又不是干了天诛地灭的事,在我做这个王妃之前,嫁过两次,前两任命不好,都死了,偶尔想想,他们要是不死,我也没机会飞黄腾达,做了几十年锦衣玉食的王妃。”
“傻姑娘,怎能因我不满意,你便说不强求做我孙媳,”王妃继续说,“若有人敢说你名声不好,你应该恶狠狠的怼回去,若是男人,你就骂他们眼高手低,别妄想通过贬低羞辱让他们心神满足,若是女人就更该骂了,你只不过是做了她们这辈子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多睡了几个男人罢了……”
“咳咳……”冥栈容咳嗽阻止,生怕祖母还能说出更惊天动地的话。
解忧心头震撼,澎湃不已。
龙海民风……竟如此开放……
王妃果然彪悍!!
说了这许多话,王妃却有点气不通顺,老仆连忙抚了抚,“说几句话,怎还动上气了,二公子带了媳妇回来,老太太该高兴才是。”
“是啊,奶奶该高兴。”冥栈容已从一婢女手中拿过了药碗,“药快凉了,孙儿来喂您喝。”
解忧正要起身腾位,却被王妃拉住了手,她只好又坐回,王妃另一只手抬起,冥栈容会意,便又把药碗放回,过去微蹲在塌边。
王妃把两人的手盖在一块,解忧愣了愣,虽知道是演戏,她也尽量配合,但这过程未免太真了,她想挣开,冥栈容忽然紧紧握住,不让她动。
解忧看过去:你够了吧?
冥栈容:忍忍,再等一会。
“身为女子,不应妄自菲薄,”王妃苍老的声音沉允长长,道,“小容既选择与你在一块,也不会嫌弃你,否则,便是老身把他教养得不好。”
解忧顺巧点点头,“奶奶放心,他如今待我很好,若是他哪日真嫌弃什么,我会一脚把他踢了。”
冥栈容,“……”
改口真快啊!
对于她这番言语,王妃只是微微而笑,从床旁柜子里,拿出了一串襄有铃铛的银镯,原想将其戴上解忧手腕,却见她右手腕处护带紧致,自然是带不上了,只得放到她手心。
解忧微微握住,大底知道,这应该是给孙媳的传家宝。
“你们都是无父无母的苦命孩子。”王妃语重心长的叮嘱,“既有心在一块,往后的路,要相互扶持,同心共济。”
两人齐齐点头。
从内屋退出来,冥栈容一直牵着她的手,解忧如此任由,直至出了院子很远,她回头看了看,蔺之儒和沙苑尾随,离两人很远,似乎是特意不太靠近,王妃倒是没派人出来偷窥什么,万一发现是假的呢?
她摸着手中银镯,思绪万千。
冥栈容终于松开她,脸色沉沉的站立着,解忧揉揉发红的掌心,上前道,“没想到,你倒是个孝子贤孙。”
他低了声,“你演得也不错。”
解忧轻然,“彼此彼此。”
“方才的事,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抬起手,“把银镯给我吧。”
像是命令般的语气,不给点商量,解忧嗤哼一声,当然是没理他,反倒把银镯放进怀里。
他惊诧着,“你这什么意思?”
“演的辛苦,需要犒劳费。”解忧挑着淡眉,“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俩哪天成真……”
“没有万一,绝无可能,你最好死了这条心。”他打断她,甚至把她心中不该有的想法彻底掐灭,“通过今日之事,我想你也应该看得明白,龙海的兵权,在我阿姐手中,我不过就是个四处游手好闲也不会一点政务的纨绔世子。与其嫁我,你还不如去巴结我阿姐。”
瞧着他一脸坚决的神色,解忧微微摇摇首,从始至终,她就没指望过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念及别的,她道,“你把那个藏起来的人带到我面前,我会亲自把银镯交给她。”
“什么藏起来的人,”他忽地愤懑,“你不要随便乱说。”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怕什么?”解忧冷讽,“把喜欢的人带出来见人,对你来说,真有这么难?”
冥栈容怔住。
这一点,他确实不如她。
“那你呢,你顶着一身骂名,让天下人都知你喜欢谁,但又能怎样?”他沉声可笑道,“你也无法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