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城中最大的酒楼宾客如云,杯盏交错,热闹非凡。
“诶!听说了没有,那谢家姑娘的事…”
“谢家?可是礼部谢松柏谢尚书家的独女?”
“正是正是!那谢家姑娘可是个大奇人呢!”
“怎么说?”
“这谢家姑娘啊,原本是与苏右相家的三公子定亲的,谁知道这苏三公子搞出个外室出来了,还挺了个大肚子闹到喜堂上去了!”
“啊!苏三公子可是星河公子?!上次我还拜读了星河公子的《山河赋》,读来荡气回肠,让人回味无穷,没想到星河公子他本人如此有艳福,啧啧啧,放我们这种普通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那可不,那天我可是亲眼看到了谢家姑娘的!那一身凤冠霞帔,那一箱箱的嫁妆,她头上的东珠有鸡蛋那么大!隔着老远都闪眼睛!那外室也是清秀可人,星河公子坐享齐人之福,那小日子怕是美得不行!”
“你们可是在说谢家姑娘出嫁的事?”
“是啊,这位兄台有何高见呐?”
“你们啊只看见一半!谢家姑娘可没进苏家的大门,她可是把盖头一掀,转身就走的奇女子!”
“啊!!”“啊!!”
“没听说吧!直逼得那外室当场流产了!腹中孩子都保不住,进门更是无望了,唉…”说客摇摇头
“真是好手段!”“星河公子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喽!”
“这谢家姑娘也不甘示弱!没过两天,便与一男子在大街上有说有笑的,还直接带回谢府去了,如今怕是岳父都快叫上了吧!”
“哇哦!这高门大户的弯弯绕绕简直不堪入目啊!”
“可不是嘛,咱一般人那里敢如此行事,只有…”
“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呐哈哈哈哈哈”
“说得是说的是,心照不宣。”几人相对拱手,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不知这位兄台可听说过官城最近发生的另一件事儿?”
“哦?何事?说来听听…”
…
约定的日期一到,苏家人准时上门。谢大人在前面招待着,下人来后院请谢弄影过去。
谢弄影坐在梳妆台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银朱和碧城都不敢说话。
自从那天去了书阁回来,小姐就一直恍恍惚惚的,总是不自觉地发呆,总不会是…喜欢上那位公子了?!不应该啊!但是…小姐她对男子一向敬而远之,便是对苏三公子,也是不冷不热的,那天却跟那位公子一起走回来!!路上还聊得热火朝天!!
银朱觉得自己明白了小姐发呆的关窍,决心劝谏她家小姐,“小姐,咱们今日换身朴素的吧,这苏家不仁不义,那样对待一个弱女子,害得钟小姐孩子没了,身子伤了,瞧着人的精神也毁了,这辈子都怕是恢复不过来了,这样的人家咱们可去不得啊!”
银朱偷瞄着谢弄影的表情,看她没有拒绝,就觉得这事稳了,正要上前为谢弄影梳妆,碧城拦住了她。
定睛一看,原来是谢弄影回过神了,那眼睛精光闪闪,亮得刺人眼睛,她一脸振奋,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像看见了什么光明的未来。
两人面面相觑,她们俩还没见过谢弄影如此积极的模样呢。她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活在这宅子里,死气沉沉的,长得又算不上美,尖尖的下巴,直直的鼻梁,加上那细长的丹凤眼,只有脸上几分没褪去的婴儿肥有几分少女的柔软,平时也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乍一看新鲜爽口,看久了锋利割喉,根本不是那种人见人爱宜室宜家的女子。
而现在,她如此振奋,整个人似宝剑出鞘,锋芒毕露,显得她的脸像是发光一样引人注意,旺盛的生命力从她体内迸发出来。
“素什么素,给我打扮得漂亮些。”谢弄影一仰下巴,语气轻快,她心中有了个绝妙的计划。
虽然不知道谢弄影为什么这么兴奋,但看她如同活过来一般,银朱和碧城都打心里觉得欢喜,也就没多问。
“好嘞!小姐!”两人齐齐应声。
“今天穿那件大红的襦裙好不好?”“不要不要,我觉得小姐更适合青色那件交领!”
“青色。”
“搭这条金缠枝绿地发带刚刚好!”“这只祥云青玉簪明明更合适!”
“坠马髻,都带上。”
“青玉水滴耳坠!”“翡翠缠花手镯!”
“都带。”
“珍珠红玉璎珞!”“嵌红宝石金项链!”
“都不要!”
妆停得当,铜镜里照出贵气逼人的青影来,横眉细眼,英气勃发。谢弄影看着镜子里的人影,想着,既然有另一种可能,既然叫她知道另一种可能,她便要去试试看!嫁人生子,打发丈夫的情人,下半辈子的生活一眼望得到底,系在别人的名下,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被安排被告知,女子就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吗?
既然女子和男子一样能修仙,那便她来一试!
…
苏丞相带着苏星河上门来道歉,虽然在拜帖上说过大概的经过了,但当面说清楚总是更好的。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了,不管怎么说,都是苏家对不起弄影,星河!”
“谢大人。”苏星河扑通一声跪下,“星河…是真心…求娶弄影。”他不知怎么,有点说不下去了,便直接磕了三个头。
谢大人没多说什么,接受了苏星河的诚意,伸手扶起他,“星河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盈盈她自幼丧母,性子也比较慢,你以后要多多包容她,体谅她。”
“是!岳父大人,小婿…明白了。”
“父亲!女儿来迟了。”谢弄影带着笑意走到堂前,谢大人被谢弄影突然的热情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盈盈一定是想通了!她知道做父亲的苦心了,谢大人又红了眼眶。
“苏大人,苏公子,弄影珊珊来迟,让两位久等,还请两位见谅。”说完低头行了一礼。
苏大人笑着扶起谢弄影,“弄影不必如此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讲这些虚礼。”
“是,公公。”谢弄影也笑着回道。
苏星河觉得谢弄影中邪了,谣言里那个男子不会是真的狐狸精吧!!
谢弄影看着满脸狐疑的苏星河,忍不住发自真心地笑了出来,看得苏星河更是觉得奇怪了,她像是解开了身上的枷锁,笑容都发自内心,她怎么了?离开家这么开心么?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觉得一个逃过婚的女子有多么渴望嫁给他。
无论两个小辈心里在编排着什么,四个人看上去都亲热无比,活像一家人一样。谢弄影撒娇说希望能在家再呆几天陪陪父亲,两位长辈也都答应了。
临走前,苏星河叫住了谢弄影,“我知道这门亲事非你所愿,但是我保证我会给你所有你想要的,尽我最大的能力对你好!”
谢弄影笑着,“好,你去吧。”
苏星河安下心来,转身走了。
谢大人也听见了这一番话,欣慰道,“星河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孩子啊。”
谢弄影笑着,“是的,父亲。”
…
夜半三更,明月高悬,谢家后门。
谢弄影带着装好的金银细软偷摸地溜了出来。
笑话,能自己努力,为什么要把身家性命托付在别人手里?赌他一辈子不变?赌他在利益面前选择自己?男子的承诺不过一句话,而女子的信任却需要交付一生,这交易太不公平,她谢弄影不做!
即将迈出新生活第一步的谢弄影壮志满怀,沿着记忆中城门的方向横冲直撞,左拐右绕,反而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谢弄影看着这堵墙,轻轻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的!换一条路就行了!转头却看见几个壮汉站在胡同口,望着纤细的谢弄影。
“哪里来的小娘子!哥几个真是好运气啊哈哈哈哈哈!”
“这小娘子背了个这么大的包裹,不会是要去私奔吧,里面怕是少不了银子吧!”
“小娘子!是不是要去城门啊,我们兄弟几个门清,走!我们领你去,到时只需要一些引路费即可…”
这些大汉边说话边朝着谢弄影逼近,带着满身酒气和汗臭味,虚伪的声音和故作姿态的声音交杂在一起,无形向谢弄影逼来。
谢弄影从小养尊处优,连鸡长什么样都没真见过,又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粗人呢?她被吓得一动不动的,手脚发麻,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你们可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谢弄影开口道,声音不大但是语气冷硬,这是极力克制颤抖的结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小娘子你连官城都没摸清楚吧!这里可是三不管地带,任你爹是谁!只要你进了这里,天王老子想找你都要废一番功夫!”
“这小娘子怕是有点来历,这…”
“怕什么!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两米,借着洁白的月光,谢弄影能清楚地看到他们脸上崎岖的五官和乱七八糟的毛发,满是脏污的衣物不仅没有完整的样式,还散发着发酵物和劣质酒精的气味,以及他们眼中如出一辙的贪婪。
“我手里只有一部分!”谢弄影大喊!
这些流浪汉的动作停住了。
“私奔的钱大部分都在椋涯身上,他是我的相好,他在城外等我,各位爷,我们只是对苦命的鸳鸯,我父亲看不惯他这个穷书生,求求你们发发善心,只要让我们俩见一面,我愿意把我们全部的盘缠都给你们!留一点点给我们俩做路费就行,可以吗?”
谢弄影眼含泪花,是真的被吓哭了,什么相好什么私奔全是顺着他们的话瞎编的,只要有机会靠近城门,就有可能求救城备军,只要有一线生机,她就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