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是从漆黑潮湿的牢笼开始的。
我被关在那里,除了一面水幕,我的四周什么也没有。
水幕是不知道我被关了多久后才开始出现画面的,画面里先是出现了一团黑影,黑影冲着水幕开口,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声音。
黑影说话,我本不该懂的,却不知为何,那声音的意思我明白了,他说,接下来会有一神女出现,而他,是魔。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魔,知道魔。
很快,神女出现,她很漂亮,虽然那时的我并不懂什么叫漂亮,却也打心眼里觉得我喜欢看见她。
随着她出现的还有很多魔,他们纠缠在一起,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画面因为他们的纠缠有些模糊,声音也消失不见,我的世界除了这些画面,再次变得没有声音。
再一次改变是我的世界突然出现一点光亮,牢门被打开,我被人掐着下巴喂了什么进嘴里。
之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疼痛,再然后我便在看着画面里的神女或是被喂了东西的痛苦中度过。
我曾一度庆幸神女与我的痛苦从不会同时出现,这不会让我错过看见神女的机会。
直到有一天,牢门打开,迎接我的不是痛苦,而是神女。
她和我关在了一起。
我看着她,她狰狞地笑着,对着我拳打脚踢,她的声音我听见了,也神奇的懂了。
我是她的孩子,是她和最初见到的那个魔的孩子。
她说了很多,我只知道我不该存在。
我又被人喂了更多的东西,他们说那是神种和魔种,是她与那些魔孕育而出的东西,他们还说,他们尝试了无数次就只有我是神魔同体。
我不懂,我只知道每当神魔之气在体内爆发时我便痛苦不堪,而这时却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每当这时,她便会不断的给我输送神力,看着我在更深的痛苦中挣扎。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人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我被人带到了一个漆黑的洞里,那里很冷,冷的像是要把灵魂冻僵。
那个魔又出现了,就是被她说是我父亲的那个。
它还是一团黑雾模样,将我整个包裹起来后没入了我的身体,浓郁的魔气令我痛昏过去,却又很快痛醒过来。
身体好像被打穿了数百上千个洞,泊泊的鲜血流出,他带着一团白雾从我脑海中出现。
灵魂撕裂的痛蔓延开来,我倒在了坚硬的石头上,剑光飞来。
身体被刺穿跌落到透明的湖水中,冷,从未感觉过的冷。
铁链从湖底射来,再度穿透我的身体,将我拉进湖底。
漆黑的柱子倒在湖中,上面泛着令人恐惧的黑光,我被铁链拉着绑在了柱子上,灵魂被困住,数万魂钉刺来,我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我的脑海中涌出一股股记忆,我未见过的世界,我是人人喊打的灾星,我是人人厌弃的过街老鼠……
那些记忆就像发生在我身上一样,他们的痛,我也感觉得到,那么的绝望。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绝望。
雷霆落下来,湖水变得又冷了几分……
我知道这是魔族为了我建的大阵,虚弱冰冷的身体因为阵法的折磨,我很快陷入昏迷,也进入一个个世界。
直到有一天,那些次魂入魔回到这方世界。
他们要力量,
我利用阵法划破身体,鲜血变为魔气。
三界被破坏,直到有一天我感觉到了窥视,我看去,是个像神女一样漂亮的女子。
剑气袭来,直接穿透我的身体,击穿我本就已经残破不堪的灵魂。
我突然就笑了,这女子果然和她一样,都想我死呢。
我倒进湖里,看着锁链再次穿透我的身体,将我绑到锁魂柱上,我看着我的血液慢慢变黑,缓缓的笑了。
要是能死掉就好了,死了就不会痛,不会这么冷了吧。
意识再次昏沉。
等我再次醒来时,我看见了我曾经体会过的记忆,不对,并不完全一样。
我的记忆里我始终一个人忍受着打骂,而这里,我多了一个媳妇,也再没挨过打,还有了个名字叫晧泽。
晧泽,是我的名字么?
我想了想,笑了,这不是我的名字,是那个我的名字,那个我只能看着的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们过了一世又一世,看着那些个我笑的开心,我想,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了吧,想了想,我又摇头,魂晶在我这里,她会来给他们抢回去的。
第一次从记忆里见到她我就知道,她是那个一剑挥向我的女人。
我安静的看着他们的笑容,看着他们在每个小世界里都快乐的生活了一辈子,看着那些个我的灵魂散发着纯净的光芒。
我努力的在自己身上幻想了一下,最终也只能是徒劳。我的这具身体,这点残破的灵魂在阵法的作用下,根本感受不到那些世界里我的欢喜。
那些个我受伤了,我痛,可那些个我开心幸福了,我却根本感觉不到。记得那个生了我的魔说过,只要有头顶的阵法在,我永远也感受不到那些个我尝到过的幸福。
我试着学那些个我笑,可学会了,我依旧不懂笑的意义。
渐渐的,我感觉到了累,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来的累,从此除了看他们的每一世,剩余的时间我很难维持清醒。
大阵不会阻止我昏睡,陷入梦境中的阵法叠加的更多,对我来说也更痛苦,只是我依然难以保持清醒。
我感同身受的那些个我的经历一遍遍的在梦中施加在我身上,梦里的我不会昏迷也不会死,那些经历遍也从不间断的反复发生。
就像是嘲讽一般,我看着他们幸福一世,紧接着我便在梦境中经历着他们那一世没她在时的所有。
我好像要撑不住了。
我呆呆的看着我残破的灵魂在不断溃散。漆黑的魔气包裹着灵魂,那个生了我的魔兴奋的吮吸着我的魔气。
“好香,这才是最纯粹,最让人沉醉的魔气啊。绝望吧,吾儿,你生来就是罪孽,你生来就只配享受这些折磨,哈哈,哈哈哈哈……”
我又一次陷入昏迷。
“小泽。”
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
我疲惫的睁开眼睛。
我看见了那个要杀了我,却对我的次魂很好的神女。
也看见了落下的神力穿透我的身体,在我的体内大肆破坏。
鲜血很快染红周围的湖水。
我安静的承受着。
那个神女还没走,似乎和生了我的那个魔起了争执。我搞不明白,也没有力气去弄明白那些。
我闭上眼睛,意识愈发模糊。
“吾儿,休息够了吧,我们继续。”魔帝的声音犹如最恐怖的低语。
魔气钻进我的身体,与残留在我体内的神力碰撞,我的身体成为神魔两气的战场。
痛,
好痛……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神力中钻出,灰蒙蒙的。我看着这灰蒙蒙的东西从我的体内直奔我的灵魂。
意识渐渐模糊,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这灰蒙蒙的东西作用下远离。
我好像依旧很痛,依旧很冷,也依旧很疲惫,
可仔细感受,这些感官又好像都随着模糊的意识一样变得模糊。
这灰蒙蒙的东西是在隔绝我的痛苦,保护我么?
我茫然的想到这些,又很快否定。
不会有什么保护的,不会。
记忆与意识都彻底被混沌取代,我再不记得之后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灰蒙蒙的东西越来越淡。我看见了魔帝狰狞又狂热的脸。
她来了,
为了我的魂晶来了。
魔帝好像在嘶吼着这些。
她?
是谁?
我无意识的挪动视线,我看见空荡荡的冰湖底。可那里好像应该有个什么东西的。
魔帝还在嘶吼,阵法启动,雷霆落下,冰湖的水卷起层层波浪。
唔。
熟悉的痛苦,以及被穿透的身体和鲜红的血色……
我想起那个缺失的东西了,
神女,曦宸。
她要来了么?
我的意识在阵法的一次次攻击下沉入黑暗。
之后便是痛醒。
我的魔气被破了。
我吃力的睁开眼睛,指尖接住一点散落的魔气,我看见被空间阵法隔绝在另一时空的魔气团被破开,冲出的身影眨眼冲破空间屏障。
阵法被再次启动,本就濒临崩溃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我在炸开的血雾中蜷缩成团。
她,要魂晶。
魂晶,
模糊中,我好像听见或者想起了魔帝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抬起手指,开始吸收周围的魔气。
“小泽,那时候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啊?我要是不毁了十二连阵,让曜将你从锁魂柱上带离,你的魔气网是不是就落在我身上了。”
我被她压在船上,头顶,烟火绽放,绚烂多彩。
此时此刻,整个小世界都在绽放烟火。
这是她为我点的,一整个世界的烟火。
“要。”我努力抬起唇角,露出一个软软的笑,“我要。”
一场翻云覆雨,红鸾帐暖~
我空洞麻木的心似乎又被她填补了一点。
我缩进她怀里,一双手紧紧的攥着她的衣角。我其实不记得了,那时的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我一直在吸收魔气,一直一直在吸收。
“曦曦。”
“嗯?”她握住我攥着她衣角的手,温暖的手掌似乎驱散了我手里的冰冷,我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们两个人相握的手。
“我要是真攻击你了,你……”
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这其实是一直徘徊在我心里的担忧,我知道她选择先一步问出来是为了化解我的忧虑。
这些我都明白,可我依旧害怕。
我好像比那些次魂胆小太多。
这样的我真的是她的小泽么?
我垂下眼睛。
她突然将我压倒在船上,小船随着水波飘荡着,晃晃悠悠的好像最舒服的安眠曲。
轻轻吻落在我的眉间,落在我的眼睫,我听见她带笑又温柔的声音,“那我就开辟个小世界出来,到时候把我们两个都关进去。”
“啊?”我怔怔的听着,突然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那我攻击你就好了。”
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
紧接着,我便被她紧紧抱住了。我们飞离小船,落入悬崖之巅。月亮犹豫巨大的圆盘挂在天边,我被她拢了一个厚厚的披风。
“曦曦?”
她望过来,笑靥如花,“小泽喜欢什么样的小世界,我手头材料不多,不过能先造个小一点的出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一直在担心我。
担心我什么呢?
担心我无法挣脱过去的记忆?灵魂削弱,直至消亡,魂飞魄散?
我弯起眼睛,“要亮一些的,就算是黑天,也要漫天星辰。嗯……还要这样大大的月亮。”我手指着月亮。
我们的小世界,我们的家就在这样的一天,突然创造出来。
我开始全身心的装点我们的家。
我们依旧往小世界跑,只不过这次,我为的是将各个小世界有特色的东西搬入我和她的小世界中。
我开始认认真真的了解我去的每一个世界。
我喜欢科幻世界的炫彩灯光,飞天摩托。我喜欢古代世界的文人墨宝,小桥流水。我喜欢兽人世界自己做的第一把武器。我喜欢灾荒年代时那满山的金黄。
不知不觉中,我好像许久许久没再做梦了,哪怕做梦,梦中也不再是过去的痛苦折磨,而是我逐渐变得丰富,变得千奇百怪的家。
“曦曦。”
“嗯?”
我穿过金色的麦浪,跑向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她。
这一次,我真的很庆幸当初的我选择了试一试。
我笑着开口,
“曦曦,我想融合次魂了。”
“曦曦,让你久等了。”
“曦曦,我是小泽,是你的小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