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已经开始试探公主了,以防叫王后察觉出什么对主子不利,我们可否要从中阻止一二?”
浮云偏西,整座王庭都渡上了一层霞光,巍峨又辉煌。
此时正好有一道泛着金色的光从窗外透进来,勾勒着一个挺阔落拓的身影,洒在了照壁的画上,被光触到的地方,能瞧见风流动的方向,静谧又冷寂。
男子背光坐在窗边,半垂着头擦拭着手中的直刀,五官都被揉进明暗交杂的光影里,动作慢而缓,神色平静,周身却像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
“不需要。”他道。
连望其实心中有些担忧,王后处心积虑,暗中小动作频频,王上又只坐高台,隔岸观火意味不明,如今正逢多事之秋,他已经不求大齐公主于主子能有什么助益,只求她勿要出什么差错,连累了主子。
“可是她当真经得住试探么?”连望终是将自己的疑虑问出声。
经不经得住,宇文曜并不以为意。想的却是她如今兴许正茫然无头绪,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会左右为难。
他只有些好奇,倘若她此刻已经步履维艰,可会主动向他低头,或者来求他。
连望见他不答,只猜他心中必有自己的算计,既然如此,他也无需在说什么,只管听命行事。
其实主子这桩亲事,起初连望并不赞成,但那件事就是主子娶大齐公主的因由,所以在连望看来,为了成事,主子该跟她合作。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眼旁观,甚至是…刻意冷落。
两个人说话间,一道身影似鬼魅的人影出现,消无声息地落在窗边。
宇文曜手腕利落地一转,将手中的直刀轻松地归了鞘:“怎么样了?”
“东西已经送到了。”乌奚答。
还是他亲手挂上去的,能想象得到待对方察觉之后,一定会是个极大惊喜。
乌奚说完,才又想起旁的事,补充道:“今日大齐送了些东西到府中,眼下公主身边的侍女已经到了王庭,说是公主命她来请主子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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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见五公主这么轻易就将此事应下,又说择日不如撞日,当即拍板将日子定在了今天,一件件实在叫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既是这么简单就肯答应,那为何又一直迟迟不肯这么做,非要等她们坐不住,主动找过来。
赵清穗懒懒靠在榻上,身上只穿一袭简单的月白莲花纹对襟襦裙,虽是素了些,但是胜在料子轻柔舒服,她穿起来也自在,能在这里陪她们耗些时间。
只是比起众人的身上穿花纳锦,发髻梳云掠月,她这番打扮实在算清奇随性。落进众人眼里,当真是坐实了如传言之中的那般,她已经同宇文曜成婚多日,两人却关系不睦,公主从新婚之夜开始就独守空房至今,她不争不抢,如今又被这般胁迫竟也毫无半分怨气。
赵清穗也不管她们如何想,此刻那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美人就齐聚在她这方院落中,虽是没一个事善茬,不过也碍不到她。
她也尚且能坐得住,惬意地吃了个葡萄,看着环肥燕瘦各有风情,也当做是提前替宇文曜享了一回齐人之福,过了过眼瘾。
直到视线之中猝不及防地闯入了一道挺阔身影。
缕缕墨发结成细辫由银冠利落地高束在身后,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生得很优越,似被刀斧雕凿般硬朗,一身利落的圆领窄袖胡服,今日倒是没将刀带在身上,生得锐利的眸子中满是漠然,周身都带了点叫人不敢轻易靠近的冷峻,情绪叫人瞧不透。
赵清穗有些出乎意料,她并不认为自己能动动口就将人叫回来,况且还是已经同他说明了如今她这处是什么情况之后。
何况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朝露独自带着被拒绝消息回来的准备,然后大家都败兴而归,暂且先还她一个清静,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只是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
因走神,手指不注意地一松,碧绿剔透的葡萄离了手,咕噜咕噜往地上滚远,那双皂靴的主人顿了顿,抬脚越过那颗瞧起来形单影只的葡萄,继续往前朝着她来。
她慢慢抬起视线,好似看见他在咬牙,因为面颊像是有轻微鼓动。
其实她也有些尴尬,毕竟之前他们几回都是不欢而散,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也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他说要报复她,所以她也没再好意思主动往他面前蹭,凭白又惹怒他。
毕竟就算换作她,遇上这种事,心中定也是恨死了的。
所以今日他来,是也贪图那十个随侍的美色?亦或是又想出了什么法子想折腾她?
正思着,只见宇文曜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瞥她,带着些不言而喻的压迫感:“你有事?”
听着像是有几分正对自己兴师问罪的意味,赵清穗闻声一噎,莫非朝露没将事情的原委说予他听不成。
可是细想之下又觉得说不通,朝露做事一向都最稳妥才是。
如今同人面对面,方才气定神闲当着周婉照她们说过的话她此刻反倒有些说不出口,她清了清嗓子,轻微坐直了些身子:“不若先坐下瞧一瞧?”
宇文曜闻言才又转头,她这屋中脂粉味有些重,熏得他心烦,方才他甫一进门的时候只了了瞟过一眼,如今才又专程去看,只见一群人花枝招展,搔首弄姿,乌烟瘴气。
他知道这些人,都是齐皇一并归到送亲队伍之中送来的,是齐皇自以为考虑了大局的万全之策,只齐皇的这个万全之策,独独没想过她,也并未多考虑过她日后在北狄的处境。
单单是一个大齐就已经能将她欺辱至这般。
就此,到了北狄他也无瑕去管这些人,只将她们的处置权力都交予她,其实与其看她被齐人欺负拿捏,他反倒更乐见其成她同他们反目决裂,却不想今日大齐递来了消息,她竟就将她们悉数都引至他跟前来。
也是稀奇,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想借花献佛还是想借刀杀人?
不过想要借他的手来除掉这些人也无妨,只他倒是有些好奇,她要怎么做,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嘴角勾起几分耐人寻味的笑意,径自在她的另一旁坐下,由着众人娉娉袅袅朝前来对着他行礼为他献艺。
美人计,这是大齐人惯用来讨好旁人,收拢人心的法子,他挑眉,似裂开的冰面,作饶有兴致状。
见此,随侍门愈发觉得有可乘之机,挡不住的殷勤,屋中开始慢慢升起靡靡之音。
赵清穗默不作声地睨了他一眼,他视线像是直直落在前屋中那几道曼妙的倩影身上,瞧得专注细致,这是真的自个儿已经选上了么?
她面露鄙夷之色还未来得及收,就恰好被他猝不及防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探究,戏谑。
她默默移开眸子,将面上的所有情绪都敛尽。
“你准备这些是何意?”他明知故问,故意引她先开口。
“我…”
是要说长夜寂寥,衾寒枕冷,她贤惠大度,为他添置几房妾室。还是说她奉了父皇之命,为了巴结他,特地亲自向他献上美人。
赵清穗被问得语塞,因为两者都皆非她本意,看着他面前茶盏空空,索性借着给他添茶的工夫打算先酝酿一番想想托词,却不想突然一道人影扭着婀娜的细腰步至上前,先她一步给宇文曜盛满了酒。
“我们一行人到了北狄数日,早闻三王子丰神俊朗,气度不凡,如今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宇文曜不动声色地瞧着面前的酒盏,听到“引荐”二字的时候才扬了扬眉,视线又慢慢扫向她,只见她端起另一个新茶盏默不作声地饮尽,然后又去吃葡萄,一副忙得停不下来的样子。
“美酒敬英雄,莺儿敬三王子一杯。”莺儿朝着宇文曜抬起酒杯,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瞧向宇文曜的时候眸子里无有不崇敬。
宇文曜勾唇,看着莺儿自顾自饮下手中的酒不搭腔,倒像是仍旧在等着赵清穗方才被打断的下文。
赵清穗无法,只得开口:“这些在大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亦是我和亲北狄的陪嫁,日后就生活在这府中,你是这府里的主子,也该先在你面前露露脸。”
是不冷不热,稀松平常的语气。
“露脸?”他转着方才从莺儿手里递来的酒,开口复述,带着轻嘲。
赵清穗只觉身畔似升起一阵凉意,微微瑟缩了一下:“我也只是一提,至于要如何安置也得先问问你的意思不是?”
她说完,见他不答,事情既已经开了口,这么多双眼睛在这里,也断没有事情只做一半的道理。于是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再管他什么脸色,将人纷纷唤至近前来,逐一自我介绍起来。
众人见方才莺儿得逞,已经同宇文曜搭上话,纷纷故技重施,主动朝着人凑上来,娇声软语,暗送秋波,更有甚者直接“失手”倒洒了酒水在他身上,跌进他怀中要替他擦拭。
见状,赵清穗一时也哑然,心不在焉地又吃了个葡萄,味淡得厉害,好像没了方才那般可口。
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时,只见方才试图接近他的那个女子已经被半点不拖泥带水地挥开。
“全都滚。”他再忍不下去,薄唇轻启,眸中布满寒气,冷冷吐出几个字。
赵清穗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火气,也心虚地跟着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打算也先混在人群中出去避一避,心中只盼着他可别将她屋子给砸了泄愤才好。
哪知她还没走几步路,只听见那个还正处于盛怒的人似是阎王点卯,凉凉开口:“赵清穗,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