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元宵,海城处处。张灯结彩,人们沉浸在浓浓的年味中意犹未尽。
耳边依稀传来争吵声,温夏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闭眼听了会。
“妈,你别再来找我了,等温夏痊愈了我立马回去。”
是安芸的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阿姨应该来催过她很多次了。
“芸芸,明天就是元宵节了,你爷爷一直念叨着你呢,明天小丘一家也会来我们家一起吃饭,再过不久你们就该订婚了,你明天怎么能不出现呢?”
“妈,我待会跟丘原星打电话商量这事。”
“有什么可商量的!妈妈已经给夏夏请了一个护工阿姨,你都多久没休息好了?今天必须跟妈妈回去。”
安芸还是不放心,正打算开口说话,却听见背后传来声响。
病床上瘦弱的女孩眼眸看着亮亮的,却恹恹垂着眼,看起来吃力极了。
“跟阿姨回去吧小芸。”
安芸没答,只是快步趴坐在病床前,拉着温夏冰凉的手默默流泪。
温夏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拭去眼角的泪。
“对不起……”
“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安芸低声喃喃,挤出了一个笑容安抚温夏。
“回家吧小芸,我现在好很多了。阿姨还在等你呢。”
“那你……”
“我会好好的。”
温夏的笑容暖暖的,嘴角边隐隐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小梨涡,安芸望了好久,发了好一会呆。
她上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呢?
安芸记不清了,大约是很多年前,那时候温夏并没有那么多烦恼,她在乎的人都在她身边,她每天穿着洗得泛黄校服站在厕所门口等她出来,安芸是个慢性子,她却从未催促过她。
“夏夏,你答应阿姨好吗?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曾玉心疼面前的女孩,她分明和自己的女儿一样的年纪,眼底却有化不开的悲伤和痛苦。
女儿什么也没跟她说,她自己也大致猜到了些,温夏这孩子她高中时便见过,那时安芸领着她来家里吃饭,文文静静的小女孩,坐在角落斯斯文文的,和他们一家人说话时眼底偶尔泛起亮晶晶的光芒,她大概是很羡慕芸芸的。
“阿姨,对不起,是我让你们担心了……”
女孩的话音轻轻的,望向曾玉的眼睛十分愧疚。
“好孩子,不怪你。”
妇人轻柔的手替温夏整理着头发,眼底的心疼溢出了眼睛“咱好好活着比什么都总要。”
她的话音刚落,病房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是曾玉给温夏请的护工阿姨到了。
约莫四十多的年纪,眼角有些皱纹,头发挽着低马尾,身上穿的干净利索,正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温夏用苍白的唇勉强挤出一个笑,“快回家吧,安爷爷还等着你们呢。”
安芸还愣在原地,泪眼婆娑的望着温夏,曾玉起身接了护工阿姨进来,领到了温夏面前介绍了几句。
温夏对护工刘阿姨笑了笑,微微缓解了对方的紧张,安芸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好多事,亲眼看着温夏认真地一一应下后才和曾玉离开。
病房里安静了几秒,温夏看着正在给她接水的刘阿姨愣了会神。
“阿姨,你家在海城吗?”
突然的发问让刘阿姨一时没反应过来,把杯子递到温夏手中后方才回答。
“是的,就在医院附近哩。”
“家人也在吗?”
“在呢,我儿子今年刚考上海城大学。”
提起这事,刘阿姨神采奕奕的。
真好,真幸福。
她看着刘阿姨眼底的笑意思索了片刻,“阿姨,你明天回家过节吧。”
这话令刘阿姨有些惶恐。
“这怎么行,曾太太托我照顾你……”
“我很好呀,不需要照顾的。”女孩和煦的笑了笑,像是六月初夏时节的阳光般温暖。“明天过节,我给您放天假好啦,后天要记得来医院哦。”
刘阿姨看着眼前的女孩半晌没说出话来,做护工这么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的雇主。
小姑娘瘦瘦白白的,柔软的头发散落在肩头,笑容也是暖暖的,刘阿姨没由来的心疼她。
她刚刚同那位太太问了护士,这女孩是自杀送进来的,手术室了待了一晚上才出来。可刘阿姨这般看着,她实在不像是会伤害自己的人。
叹了口气,没再同女孩争执,回去一趟,给丈夫和儿子做好汤圆就立马回来便是了,她这般好,刘阿姨也不好一再拒绝她的好意。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消毒水的气味冲醒了刘阿姨,门外的小护士们传来细碎的声音,她从陪护床上醒来,简单收拾下便去了医院的食堂给温夏打好了早餐。
如今温夏只有一只手能动,另一只手还缠着密不透风的绷带,刘阿姨给她打了些粥食便匆匆回了病房。
病房内的女孩还没醒,安安静静的躺着,眉头微微眉头皱起,看来是做了噩梦。
刘阿姨放下了早餐,走到病床前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女孩的眉头抚平,替她盖紧了被子。
收拾好一切后,刘阿姨趁着天刚亮便走了,要早些回来,说不定温夏一睁眼就能看见她了。
门刚合上,听着刘阿姨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滴泪顺着女孩苍白的脸庞滑落至肩头。
温夏缓缓睁开眼,望着床头边装着早餐的保温桶无声落泪。
老天爷总是捉弄人,总是在她绝望透顶的时候又派人来救她,总让她贪恋这世上为数不多的善意。
她忘不掉安芸为她哭肿了的眼睛,忘不掉曾玉心疼地牵着她的手,忘不掉刘阿姨眼底的怜悯。
她却也忘不掉亲生父亲残暴的殴打,忘不掉舅舅日渐漠然的眼眸,忘不掉她与周淮川之间越来越远的距离。
……
她忘不掉,所以她铭记于心。
于她而言,幸福转瞬即逝,时常陪伴她的是吃不下的食物、睡不着的夜晚、掉不完的头发和流不完的眼泪。
温夏忽而想起去年年初去看覃深那天,他最后同她说了句话。
他的原话是什么来着?
温夏睁着眼想了好久好久,她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忽然又哭了。
她躺着无声的流泪很多泪。
她的记忆里越来越不好了,大多只能记得那些令她痛苦的事情,她忽而觉得胸闷气短的,又要开始了。
温夏很讨厌这样不受控制的自己,难过到极点时,她的手开始发抖,耳边没由来响起轰鸣声,她拼命想回忆起来,却怎样也想不起。
是什么?
他到底说了什么?
温夏试图调整自己,她开始出现躯体化了,她的潜意识在逼自己冷静下来。
不想了,不再想了。
心底无限循环这句话,她颤抖着手擦干自己眼角的泪。
她开始深呼吸,闭着眼开始放空自己。
屋外阳光正暖,透过窗户照射在洁白的被褥上,女孩的呼吸逐渐稳定下来,在她入睡前地最后一秒,心底有一道声音一闪而过。
“你该有自己的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