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尾声,宫女们把银耳莲子羹端了上来。
齐斯欢并不喜食银耳,故而一勺未动。
待贵人们用完,胤和帝为显恩典,也将剩余的莲子羹赏给了在场的所有随从。
今日宴上所有皇子公主身边都只能带一个随从,其余人等皆须在殿外候着。
齐斯欢斜眼看着身后接过宫女手中莲子羹的若玖,几个动作,便不动声色地换了他与自己的莲子羹。
若玖虽不明齐斯欢何意,但仍旧反应迅速地配合着遮掩。
随从们须当场食尽皇帝的赏赐,众人谢恩后纷纷用完。
齐斯欢看着摆在自己眼前的那碗、本该是若玖的莲子羹,神色不明。
偏生聒噪的淑妃再次开口:“我瞧这长公主的莲子羹,怎么像是没动过似的?”
齐斯欢扯扯嘴角,讽道:“淑妃娘娘好眼力,隔老远也能观察到本宫的碗。”
淑妃深知自己吵不赢长公主,便是拉着皇帝的衣袖,故作委屈道:“皇上,臣妾也只是想关心关心长公主,这银耳羹鲜甜得很,想让公主也尝尝罢了...”
胤和帝的眼里闪过暗流,顺势道:“淑妃既都这般说了,雪霁?”
呵。关心?
自己不爱食银耳,可不是从今日起的。
当真敢讲。
且,淑妃绝不会是知道自己讨厌银耳的人。
那想让自己食银耳羹的目的何在?
只为了逞一时之快?
亦或是...有些猫腻?
只是淑妃想让她喝的那碗莲子羹已然进了若玖的肚子里,这可有些麻烦了。
不过想来这女人的胆子也没能够大到敢在当朝长公主的碗里下剧毒,还主动与之扯上关系。
有大问题的,很可能是眼前这一碗...
齐斯欢粲然一笑,拿起勺子,忍着不适喝了一口。
她倒要看看,这两碗莲子羹有什么幺蛾子。
*
公主府中,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渔酥为齐斯欢把脉。
子衿见渔酥把了许久却不曾言,眉头反倒越来越皱,很是着急:
“渔酥,公主这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
渔酥抬眼问齐斯欢:“公主,明知那莲子银耳羹有问题,为何还要用?”
齐斯欢倒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她随意道:“情势所逼,不得不从。”
眼见着渔酥的眉头都快能夹住筷子了,齐斯欢又道:“我只不过抿了一口,什么脉象让你如此为难?”
“若是厉害的毒,分毫便可取人性命,公主倒是好胆量,甚至敢吃上一口。”
子衿在一旁扶额,来了,“鲜少有人敢这么对公主讲话”的鲜少之一出现了。
齐斯欢挑眉:“我这是中了厉害的毒?”
渔酥的唇抿成了一条线:“脉象奇怪,似毒非毒。”
除了齐斯欢的众人顿时便紧张了起来。
“你不该与我换的。”若玖握紧了拳头,声音低哑。
众人这才惊觉,这碗似毒非毒的羹原本是给若玖的。
幕后之人不是淑妃?
公主事先有所察觉?
“慌什么?还没死呢,一个个哭丧着脸?”齐斯欢最是不着急。
若是有毒,且这毒是皇帝下的,若玖吃了,那便有些麻烦。
但现在吃毒的人是她,不仅不会有事,皇帝若是知道了,还会上赶着送解药来。
如果有解药的话。
毕竟万一她死前一个不痛快,写封血书告知于世人,自己死于胤和帝的毒手。
那不管世人信上几分,他这皇帝位置也别想坐安稳了。
“今日便散了罢,待我有什么事儿再说。”说着还不忘交代渔酥给若玖把脉,瞧瞧他有没有吃到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渔酥走到若玖面前要替他把脉,哪知若玖低垂着头,没有反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渔酥才不理会他,冷哼一声,粗暴地上手扯开他的衣袖,捏起他的手把脉。
不过片刻,渔酥便冷笑道:“这皇宫里还真是个吃人的地儿,花样多得很。”
齐斯欢瞟了一眼仍然低垂着头的若玖,问渔酥:“怎么说?”
“媚毒。”
齐斯欢弯起眉眼笑:“淑妃不过如此。”
也就这点儿能耐了,想让她在大殿上出丑。
自认为女子食了媚毒也不敢声张,会如哑巴食黄连般。
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是空了,但这笔账,她也会好好地砸在她头上。
齐斯欢又问道:“何解?伤身吗?”
渔酥:“熬副药灌下去便好,无碍。”他面无表情,“有碍的是你。”
若玖听闻这句,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语速比起往常都要快上许多:“要去哪寻解药?”
渔酥语气恶劣:“我如何得知?我连是毒非毒都诊不出,不如你去问问害公主变成这般的人?”
齐斯欢这才注意到若玖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嗓音也沙哑极了。
想来是媚药一直在发作。
便让渔酥去给他熬药,自己便要躺下歇息了。
看着还杵在自己屋里的若玖,她无奈道:“玖护卫还不回去休息吗?你既中了毒,今夜便无须你守职,文顷会安排好的。”
若玖站在原地不肯走,药还未熬好,他整个人好似有些不太清醒。
齐斯欢叹了口气道:“现下我什么症状都没有,没办法去皇宫里要解药,你可知?”
若玖的脑子已然有些混沌,他答非所问:“我留下来守夜。”
齐斯欢有心让他回去歇着,便激他:“怎么,怕我死?”
哪知,他却直直地看着她,认真地,一字一句:“你不会死的。”
说完,便有些踉跄,还是齐斯欢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可是手刚一碰上他的身体,便觉温度高得可怕。
而若玖的大脑更是宕机,本能地感觉触碰到的凉意让人很是上瘾。
他的手指徒劳地在空气里抓了下。
本就躁动的血液更是兴奋地游走。
迟钝地察觉到了自己的想法后,若玖像是逃避洪水猛兽般,踉跄地连退好几步。
齐斯欢见他很是虚弱,也不敢跟他硬拗,便随他去了。
反正一会儿渔酥的药也该熬好了。
*
若玖中途服下渔酥态度恶劣送来的药后,没过多久便恢复了正常。
他隐在暗处,看着齐斯欢睡得并不很安稳的面容。
她每一次翻身,若玖都要细细察看她有没有哪里不适。
若不是齐斯欢有呼吸起伏,他甚至想要去探一探她的鼻息。
这一夜便在若玖的目不转睛下,平安度过。
早上齐斯欢睁眼时,若玖终于短暂地松了口气。
然而,齐斯欢却朝着他藏身的地方,厉声道:“你是谁?为何在我房内?”
若玖捏紧了拳,缓缓走出,直直地盯着齐斯欢:“公主...”
齐斯欢一脸看陌生人的表情:“公主?你在唤我?”
若玖的眼神凝重了起来,他甚至顾不上与齐斯欢行礼,便要跑去唤渔酥。
脚还未踏出门槛,便听见齐斯欢噗嗤一声笑。
他一手用力把住门框,一边僵硬地回头。
就见齐斯欢正笑得没心没肺:“那么紧张做什么?开个玩笑。”
若玖紧绷的全身这才稍稍放松,凝滞的情绪上涌,他眼若漆黑深潭:“一点儿都不好笑,长公主。”
齐斯欢听这语气便觉不妙,赶忙找补道:“一觉醒来甚是神清气爽,什么事都没有,放心罢。”
渔酥一踏进屋门便听见齐斯欢这句话,冷哼了声,直接越过若玖给齐斯欢把起了脉。
齐斯欢摸了摸鼻子,莫名感觉自己一大早的,被凶了两次。
*
用早膳时,齐斯欢喝了一口牛乳后,忽觉身体有些不对。
开始只脸上发麻,而后便渐渐蔓延至全身。
来了。
她缓缓放下调羹,将头转向了渔酥:“我感觉不太对。”
渔酥脸色凝重地为齐斯欢把脉。
奈何这脉象着实古怪,他昨日翻阅了一夜的古籍,也没能找到相关记录。
“公主!血...血!”子衿递帕子的手都在颤抖。
齐斯欢有些迟钝地用帕子捂住了鼻子里涓涓留下来的血液。
若玖却在这时异常冷静,他语速极快地道:“我现下便去皇宫里要解药。”
却被齐斯欢叫住:“让子衿去。”
若玖看向了子衿,子衿立马起身。
此刻再不立刻走的话,若玖可能会把他抗走丢进皇宫。
齐斯欢仍不忘交代:“记得去找胤和帝,把我的症状往可怖里说,越夸张越好...”
渔酥在一旁已然扶着齐斯欢坐在榻上,又指使若玖去打温水。
若玖一声不吭地去打水了。
齐斯欢觉着身体有些难受,但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只是有些困倦。
就在眼睛快要闭上之时,渔酥使劲儿地晃了她一下。
失重和惊悸的感觉交缠在一起向她袭来。
让她比方才又更加难受了些。
质问的眼神看向了渔酥,而他面无表情:“现下不知公主着的到底是什么道,还是保持清醒为好。”
齐斯欢小声嘀咕:“睡一下又不会死。”
渔酥却是直接瞪着她:“公主有胡言乱语的力气怎么会想睡觉呢?”
齐斯欢一手捂着帕子,看着血液渗透在其上氲出的痕迹,无声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真的有些怀疑,她当真是公主吗?
*
若玖将温水取回来时,就撞见齐斯欢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狠狠稳住了手中的木盆,放下后快步行去与渔酥一起搀扶着跌落在地上的齐斯欢。
眸光瞥见那些刺目的血色时,他甚至不敢多看。
“渔酥,公主会不会有危险?”若玖连自己的声音带上颤音都不曾觉察。
渔酥这厢也是着急上火却又如无头苍蝇。
方才公主不过是站起身来想活动一下,结果便突兀地吐了口血出来。
他多次把脉,却断不出任何的结果。
更不敢胡乱用药。
渔酥捏紧了拳头:“现在得先看子衿取药是否顺利了。”
“我去寻他。”
“别去。”齐斯欢扯住了他的衣袖:“胤和帝便是冲着你来的,你去了我岂非白遭这罪?”
说着又是一口血哇啦下来。
“公主!”二人皆惊慌失措。
齐斯欢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还能撑。”
若玖将帕子浸了温水绞干后给齐斯欢擦拭。
齐斯欢却觉得甚是没这个必要。
擦都没擦完,她便又是流血,又是吐血。
昏沉中看着若玖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想要逗逗他,让他别那么不安。
可是她忽然间觉得困倦非常。
耳边的声音好似在环绕,又像是在远去。
浓黑降临前,她看见若玖破碎的眼神。
离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时,好像已然过去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