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黄叶飘飘,谭朝又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今天的故事,就发生在谭朝奇章郡之中。
奇章郡有个云中县,云中县有一户出了名的人家,这家的主人名叫陈志卿,她家中有一正夫名唤李竹,有一侧夫林氏,还有一嫡一庶两个女儿。
这出名的原因嘛,一是这一家人都生了一副好样貌,往那里齐齐一站,美的人移不开眼睛;二是陈志卿和她的大女儿都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小女儿念书也颇有天分,可谓是一门三降紫薇星。
陈志卿原本也不叫陈志卿,她学名叫做陈淑华,后来读书读出了名堂,自觉名字不够有雅量,便央了母父,改名为陈志卿。
虽出身小门小户,但陈志卿自幼头脑聪明,做的文章连夫子也自愧不如,其母父遂倾尽家财供女读书,势要培养一个状元出来。
书场得意,陈志卿渐渐地也学会了读书人那一套气派,心高气傲起来,她本该十六岁上定了亲事,却不满母父安排的目不识丁的夫郎,这亲事便一拖再拖。
等到她十八岁考中了秀才,才志得意满地去本地有名的书香门第李家求亲,蒙李家主看中,把自己的嫡子就许配给了她。
已成了亲,夫郎又是温柔貌美,陈志卿暂歇下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心思,和自己的小夫郎过起了琴瑟和谐的日子。
奈何两年过去,这李氏的肚子迟迟未有动静,陈家二老心思活泛起来,又是私下里寻摸着再给女儿纳个小侍,又是明里暗里的敲打起李氏来,陈志卿非但不安慰自家夫郎,竟也暗暗默许了二老的行为,一来二去,这妻夫二人就有了嫌隙。
其时恰逢新皇继位,大赦天下,宫中不少侍人被放出宫,云中县也多了一批从宫中回来的待嫁男子,陈父便把主意打到了这些人身上,欲寻一贤惠、懂礼数的男子,好为陈家开枝散叶。
这一相看就看中了身段一等一的林氏。
林氏被抬进门做侧夫那天,李竹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自己从前想的,和妻主之间能像母亲和父亲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却原来都是一厢情愿、镜花水月。
林氏大了李竹两岁,但从不敢以年长者自居,见了李竹也是恭恭敬敬的叫声哥哥,不曾有任何逾矩的行为,李竹心中郁气也不知该从何发泄。
说来也巧,嫁进陈家的头一年,林氏就怀了身孕,生下了庶长女,取名叫做陈宴兰。李竹既恨自己不争气,心中又隐隐抗拒着和陈志卿亲近,是以又过了两年,陈家才迎来了嫡女陈宴若。
这往后陈志卿又试着考举人,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竟屡试不中,这般考了几回,陈志卿渐渐地也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开始专心教起女儿来。
宴兰和宴若平日里在书院跟着夫子习书,回家后又有陈志卿抽查她们的功课,渐渐地长成了两个风度翩翩、惊才艳绝的女君。
等到陈宴兰十六岁考取了秀才,家里便张罗着为她求娶了财主家的小儿子孟饮溪,小妻夫两个情投意合、浓情蜜意,叫林氏好不欣慰。
大女儿既已中了秀才,陈志卿又有了再考的心思,便日夜温书,准备参加两年后的秋闱。
这天李竹要去书院看望宴若,一大早用过饭后,去厨房做了些点心,又带上给自家女儿新做的衣裳,就出了门去。
未走两步远,就有一道声音叫住了他:“父亲请留步。”
李竹扭身一看,就见新过门的庶女婿孟饮溪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套质量上乘的书具。
孟饮溪走到李竹身前,微微福身:“父亲可是要去书院看望嫡妹?妻主先前答应了妹妹,要把这套书具赠给她,父亲可否一齐带上?”
李竹一眼认出这套书具是出自墨香斋,此店在读书人之间颇有名气,斋中所卖书具皆是价值不菲。
他开口便想拒绝。
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他虽不怎么理会林氏父女,奈何自家女儿打小就爱黏着她这庶姐,姐妹俩感情一向不错。
怕是直接拒绝了,若儿得知后会伤心。
李竹缓缓启唇,笑着对孟饮溪言道:“你妻夫二人有心了,只是你才刚过门,又早给了若儿见面礼,如今她怎好再收姐夫如此贵重的礼物。兰儿也是,纵使岳家是财主,一个女人,也不该花男儿家的。”
一听此话,孟饮溪顿时涨红了脸,急忙说道:“父亲误会了,妻主不曾从侍身这儿拿钱,这书具是妻主用前些日子在书肆帮人抄书挣得的钱买的,再说妻夫本是一体,侍身的就是妻主的,纵使妻主要用,侍身也是绝无怨言的。”
李竹乍一听,暗叹这陈宴兰倒是有几分骨气,比她那个装模作样、自命清高的娘要强上不少。
只是听了这后半句,他又哭笑不得起来,到底是新婚燕尔,这庶女婿对他那个庶女倒是百般依恋。
不欲再逗,他旋即说道:“你们妻夫倒是好感情,是我妄言了,你莫放在心上。既然你们有此心意,那我便替兰儿收下了。”
孟饮溪急着解释,却不小心表露了心意,心中正是羞涩万分,闻言连忙把书具递给了李竹,道过别后回了家门。
李竹手上拿了不少东西,书院离家又不近,他索性登上一辆牛车。
坐在车上,看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李竹不禁有些思绪万千。
他想到自己未出阁前与母父其乐融融的生活,又想到他的若儿,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但他也不免想到了自己的妻主,想到了影响自己终身的那一个选择:
当年有很多的女子都想要娶自己,这些人自己大都不认识,不过有一个却是从小玩到大、相知相识的表姐,表姐明明也是容貌姣好、满腹经纶,可他还是选择听从母亲的建议,嫁给了一无所有的陈志卿。
大概是因为听到母亲念她做的文章,有一瞬间被惊艳到了;又或是看到了她的画像,觉得那样温润如玉的女君,待人应该会很温柔吧。
所以自己是有过心动的吧?也曾期待过和妻主双宿双飞、白头偕老。
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了悸动?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望?有段时间自己甚至连话都不想与她谈了,后来有了若儿,他总算抛下了所有的迷茫、苦闷,心想:就这样过吧,别再胡思乱想,也别再期待什么,好好的守着若儿,把她抚养成人也就是了。
陈父陈母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只是这些好都是有前提的。自己刚嫁过去的时候,陈家什么都没有,婆婆和公公挣的钱都给了妻主读书用。
后来公公拉着他说:竹儿,你是看到了,咱们家实在简陋,志卿是个读书人,有时难免有朋友来往,我看这房子还是修一修的好。
修一修?哪里有钱修?
他心知公公是想自己拿嫁妆来修,按压下心中的无措和不适,他低声回道:若是公公和妻主的意思,侍身自无不从。
公公顿时喜上眉梢:这钱竹儿你先垫着,志卿是个有大出息的,等将来她做了官,你也就成了官夫郎了,志卿有了钱,肯定先还了你。
李竹回道:父亲说笑了,既是家中要用,拿去便是了,还说什么还不还呢。
陈父更加满意,拿了钱就欢天喜地的修房子去了。
妻主应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为什么看到自己的一瞬变得不自在,不过又很快泰然自若起来。
无论如何,那些日子他还是欢喜的。自己本就喜欢读书,妻主又才华横溢,每次听妻主谈论诗书时事,他总是获益匪浅,钦慕十分。
再后来他一直未有身孕,婆婆公公着急起来,劝妻主纳侍。
那天晚上妻主回房,自己正是伤心时候,看见妻主,仿佛找到了依靠,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妻主,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要纳侍,竹儿会努力的)
未等他说完,妻主就抢先说:竹儿,对不起,我不能违抗母父的意愿。
是不能,还是不想?
听到妻主的话,他的心仿佛撕裂了一个口子,不是很疼,但不断有冷风吹进,渐渐的心就凉了。
回到娘家,他的爹爹心疼坏了。止不住的埋怨娘亲:看你给竹儿找的好妻主,真真一个负心的坯子!
母亲也有些后悔自己看走了眼,但为了安慰儿子,她还是说道:竹儿,世间像你母父这样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毕竟是少有,凡女子哪个不是三夫四侍的?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娘日后定会对她敲打一番,只求她能够继续好好待你,也就是了。
父亲狠狠剜了母亲一眼:你们女子都是这样!是不是往后你也想老木逢春,给我抬个弟弟回来?
未等母亲反应,李竹就顾不上难受,急着说:父亲别这样说,母亲不会的!
父亲不再理会母亲,摸着李竹的头叹道:我的傻孩子啊。既然这事儿已是成了定局,你公公相看的时候,你跟着看看,不免要找个好相与的,万一来的是个不安分的,我儿日子过的就更不舒心了。
李竹哪里有心思去看,他不去想公公会给妻主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他只是每天照常做着事情,心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不几日后,林氏就被抬进门做了侧夫。不愧是从宫里出来的男子,一举一动都让人挑不出错处,况且他行事低调,为人又不张扬,两人也就相安无事了这许多年。
想着想着,李竹苦笑了一下,好在林氏父女还算老实,他又有了若儿,日子若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也无不可了。
转眼间到了书院,李竹付过车钱,拿着东西叩响了书院的大门。
向门房告知了来意,他就等在门口,静候女儿出来。
不多时从门内跑出来一个面带薄汗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李竹的面前:“爹爹,女儿好想你!”
李竹一见到女儿,眉眼都染上了笑意,一边拿出手帕给她擦汗,一边嘴上嗔着:“瞧瞧多大的人了,还是这般横冲直撞的,跑这么快作甚,爹爹等你多久都是使得的。”
陈宴若由着父亲擦汗,咧嘴一笑:“女儿想爹爹了嘛,爹爹这次来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啊?”
李竹收好帕子,把衣服和点心递给了宴若:“天气凉了,爹爹给你做了一件厚衣裳,还有这桂花糕,是你最爱吃的,快拿着吧。”
陈宴若一听有点心,眼睛就亮了起来:“谢谢爹爹,爹爹对女儿最好了~”
说罢她又眨了眨眼睛,看向了李竹的脚下:“不过爹爹,姐姐有没有托你给我带点什么啊?”
李竹看着自家女儿的小眼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不知你那姐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惹得你天天缠着她。”言罢倒是拿起书具,拍了拍布包,递给自家女儿。
宴若高兴的接过书具,反驳道:“姐姐才没有给我灌迷魂汤,姐姐又聪明脾气又好,所以若儿才喜欢姐姐。”
李竹无奈地说:“纵是你们姐妹感情好,你也不该让她给你买这样贵重的书具,她哪里有什么钱,别回头惹了你姐夫不高兴。”
宴若知道自家爹爹一向不多与林爹爹她们来往,便熟练应道:“是啦是啦,爹爹莫怪,女儿以后不会啦。”
李竹知道这丫头又是没听进去,暗暗叹气,转而问道:“若儿,这些日子你在书院吃的住的一切可好?夫子讲的你可都明白了?”
“女儿一切都好,功课也都做的很好,夫子昨日还表扬我了呢,”宴若轻快的回道,脸上带着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李竹欣慰地说:“不愧是爹的女儿,在书院一定要听夫子的话,用功读书,等你旬休回来了,爹再做好吃的给你!”
宴若点点头,目送自家爹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便拿着东西回了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