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数堂。
今天是数数堂这边半月一次旬考的日子。
朱家掌握着天量的财富,自然就需要相应的人员去管理。
所以庄园不光要培养大管事。
还要培养掌管各地财权之人。
要掌管财权,学好数数,对账目敏感是最基本的。
庞先生穿着一身儿青色的儒衫,头戴镶着翠玉的瓜皮帽儿。
手拿一支折扇,在堂上来回踱步。
下面的二十多名弟子们,穿着统一的白色弟子长衫。
没有人交头接耳。
都神色郑重的看着自己手里的账目,将桌前的枣木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这里面唯一例外的。
便是聂天枢。
原本庄园里培养的账房,都是男子。
毕竟看账这门活计,并非科举的范围。
一般的学堂里的先生也不会去教。
都是父亲是账房,儿子跟着学。
父传子,一辈辈儿这么传下来的。
女子账房的数量几乎为零。
不过。
自从庞先生无意间发现了聂天枢的数数天赋,就特意给他加了一门看账的课程。
聂天枢对此自然不会反对。
毕竟艺多不压身。
这年代计数的法子和现代自然不同,想要让已经习惯了算盘和古数的账房们,使用加减乘除表和阿拉伯数字,自然是天方夜谭。
但她可以使用现代的数学和统计方法算账,然后再转化成这个年代习惯的记录方法。
速度依旧快的惊人。
当其他弟子们才算了前一页的账目,最快的也不过刚开始第二页。
她就有已经完成了手上的所有账目。
放下毛笔。
在周围男弟子们习以为常的佩服目光下。
起身将考卷交给台上的庞先生。
“不再多检查一番么?”
庞天明微微一笑。
眼中闪过一抹少见的温和。
对于聂天枢这位唯一的女弟子,他是非常欣赏和关心的。
他早年有一个女儿,聪敏秀丽,小小年纪便随了自己,最喜欢看账。
平常家里买个什么东西,女儿都会兴致勃勃的拿起小算盘拨动的噼里啪啦。
他也一直对女儿疼爱异常。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女儿长到十一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风寒没了。
令他悲痛不已。
若是女儿能长成的话,也和如今的聂天枢一般大了。
所以爱屋及乌。
庞天明才会在注意到聂天枢的数数天赋后。
有些不合规矩的,将她划到自己的数数堂。
就是想教导她学会一技之长。
尽可能的摆脱未来被送给权贵的命运。
因为他在灵鹿庄园多年。
很清楚关雎院的女孩子最后都是什么下场。
想尽力拉她一把罢了。
“不必了,先生。”
聂天枢轻轻的摇了摇头。
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对于自己擅长的事情,她并不喜欢刻意藏拙。
作为整个数数堂唯一的女子。
适当的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反倒更容易获得尊重。
“也好。”
庞天明点了点头。
接过聂天枢手里的考卷。
边走边嘱咐道:
“回去以后不要懈怠,还要勤加练习,莫要浪费了你的聪慧。月底清账的时候,大公子会调这边儿出色的弟子去盘账。以你的本事,若是能得到大公子青眼,或许能调去理帐,从此离开雎鸠院也未可知。”
庞天明之所以这么说,倒也不是安慰。
大公子虽然处事冷酷不近人情。
但对于有本事的人,还是非常看中的。
以聂天枢出色的数数和心算能力。
不要说在这些数数堂的弟子中。
就是相比老爷手下负责掌管财权的朱贵。
也不遑多让的。
大公子若是惜才,将她调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是,先生。”
聂天枢很清楚。
这次机会对自己来说是多么难得。
虽然心里感激庞先生的安排。
却没有生分的在嘴上道谢。
而是将感激压在心底。
轻轻的点了点头。
语气郑重的道:
“弟子定会努力,绝不辜负先生的教诲。”
“嗯,回去准备吧。”
“是。”
......
聂天枢路过西花园的时候。
恰好林三娘穿着一身儿白色的月华裙。
抱着常用的那把小忽雷琵琶。
独自坐在小池塘边儿的凉亭里练习。
琵琶声寂寥清冷。
虽然悦耳动听,却带着一种哀怨悲愁的情绪。
瞧见迎面而来的聂天枢。
琵琶声停了下来。
林三娘款款上前。
头上带着的那根羊脂玉的兰花福寿步摇。
缓缓颤动。
语气柔柔的道:
“天枢妹妹这是从数数堂回来么?”
“是。”
“呵呵,妹妹还是这样惜字如金。”
见聂天枢不答。
林三娘也不在意。
抿嘴儿一笑。
自顾自的道:
“妹妹知道刚才这首曲子么?”
“是《汉宫秋月》?”
聂天枢挑了挑眉。
语气淡淡的道。
她虽然不擅长乐器。
但是在这里快一年的时间。
周围几个院子都是擅长乐器和弹唱的姑娘。
耳濡目染,对有名的古琴和琵琶曲还是有所了解的。
“妹妹还真是冰雪聪明。”
林三娘笑眯眯的道。
末了。
目光落在聂天枢那张仙姿玉色的脸上。
语气微妙:
“也难怪这雎鸠院独妹妹能得庞先生看中,真真叫姐姐我羡慕的紧呢。”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人高于众,众必诽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争端。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自从聂天枢跟随庞天明进了数数院之后,这样阴阳怪气的风凉话早已经听得多了。
对于林三娘这样的暗讽,早已经云淡风轻。
她没有动怒。
冰雪般的眸子扫向对方。
语气清冷:
“你想说什么?”
对上聂天枢波澜不兴的目光。
林三娘眼神闪了闪。
干笑一声道:
“呵呵,妹妹何必在意,姐姐我不过是随意开个玩笑罢了。”
如今的聂天枢已经今非昔比。
虽然住在丙院。
但是因为是庞先生的弟子,地位并不比她差什么。
所以。
林三娘见她不悦。
自然不敢继续撩拨。
“唔。”
聂天枢随意的点了点头。
语气不置可否。
末了。
瞥了对方手里的小忽雷一眼。
语气淡淡的道:
“你继续弹吧。”
“天枢妹妹......”
见她要走。
林三娘连忙出声儿唤道。
“有事?”
摇光挑了挑眉。
要知道。
她和林三娘的关系可算不上亲近。
“额,也没什么。”
对上摇光略显诧异的目光。
林三娘轻咳一声。
将鬓边的头发缕在耳后。
状是不经意的道:
“妹妹可知,大公子最近是要来庄园么?”
“我不知道。”
“哦,这样啊。”
林三娘轻轻的点了点头。
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我还以为妹妹会知道呢。毕竟,妹妹之前病着的时候,大公子身边的刘飞还专门过问呢。”
“哦。”
聂天枢随意的应了一声儿。
她醒来之后。
青豆儿跟她说过这事儿。
聂天枢并没有多想。
毕竟也只是那一次罢了。
只是不知林三娘问这个做什么。
对上聂天枢有些不解的目光。
林三娘柔柔一笑。
不动声色的解释道: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我有件小事想求大公子罢了。”
“哦。”
虽然看出了对方的言不由衷。
但聂天枢并没有多问。
毕竟问了林三娘也不会说实话。
这世上谁能没有自己的秘密。
只要不影响到她的利益。
她也懒得去费心思量。
“那我先回了。”
“好,妹妹慢走。”
......
聂天枢刚到乙院门口。
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儿不伦不类的猫叫。
“喵呜喵,喵呜喵......”
声音节奏不对。
其中明显带着一丝鸟类的清脆。
一开门。
果然瞧见廊下的那只爱学外语的红嘴八哥儿。
正乐此不疲的学猫叫。
八哥儿瞧见突然回来的聂天枢。
有些心虚的“啾啾”了两声。
末了。
又在笼子里扇着翅膀扑棱起来。
装模作样的扯着嗓子叫:
“天枢来了,天枢来了。”
在里屋正在打络子的秋雨和青豆儿听到叫声。
前后脚儿的迎了出来。
“小姐,今儿不是数数考试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青豆儿从聂天枢手里接过笔墨匣子。
笑吟吟的道。
“写完自然就回来了。”
聂天枢从鸟笼边儿的架子上。
拿起小银匙,
给红嘴八哥儿添了一小勺儿碎粳米。
接过秋雨递上来的蜂蜜玫瑰凉茶。
轻轻的抿了一口。
随口问道:
“你们俩在屋里做什么呢?”
秋雨抿嘴儿一笑:
“小姐常用的那条镶珍珠的青竹如意络子有些旧了,奴婢和青豆儿一起挑了要用的材料,准备给主子再打一条新的。”
“唔,倒也不用太急了,那旧的也还能用。再说了,箱笼里还有旁的络子可以替换的。”
聂天枢对于穿戴和配饰方面。
一向都不怎么讲究。
把手里的黄玉缠青竹枝儿的茶盏递回给秋雨。
用小银匙逗弄着笼子里的红嘴八哥儿。
语气不在意的道。
“是,小姐,奴婢晓得了。”
秋雨接过茶盏。
乖巧的应了下来。
青豆儿跟着聂天枢时间长一些。
相比于秋雨。
说话自然也更随意些。
闻言笑嘻嘻的道:
“小姐您待我们向来都体恤,打个络子罢了,奴婢们又哪里好意思再躲懒儿呢。”
末了。
又想到了什么。
轻轻的叹了口气。
有些感慨的道:
“刚才,奴婢还和秋雨说呢,如今城里边儿有不少从周围小县来逃难的灾民,一个个儿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生计都没个着落呢。每日只能去领两碗官府赈济的素粥,勉强饿不死。我们的日子和他们相比,真是泡在蜜罐儿里了呢。”
“这些消息是真的么?你怎么知道的?”
聂天枢神色有些诧异。
雎鸠院不像天剑院,可以出入庄园。
她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
“奴婢是听宋妈妈闲聊的时候说的,如今咱们城外逃难的灾民也不少。今儿个一早,大公子让人传了话,说让刘管事从庄园仓库里调拨了粮食,搭了粥棚赈济灾民呢。”
聂天枢闻言。
心中一动。
神色莫名的有些复杂。
在她的印象里。
朱传宗为人一贯都冷酷而不近人情。
没想到。
他居然会这么做。
倒是让她有些吃惊。
不由的轻轻呼了口气。
良久。
放下手里的小银匙。
语气淡淡的道:
“是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