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沈客身死已过了千年,而他们唯一的女儿阿雉夭折也有数百年了。
皆是太过久远的事。
沈客死后,吉蒙里违背了与摩拉克斯的契约,握着夜叉族众的名字,于东边衔灵山再起争端。
先屠戮平民,再令夜叉们自相残杀。
被挑断手脚筋用骨钉钉死在桅杆上的是一名少女,她的肩胛上赫然是两个堪称恐怖的血洞。之前吉蒙里用铁索穿过她琵琶骨将她吊起犹觉不够,便把她钉在了最高那根旗杆上,昭告天下。
七七四十九根噬魂钉,从头到脚,那名夜叉仅仅是呼吸都会痛到肌肉颤抖,偏偏又被她吊着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噬魂钉下,死后也不得超生。
两军对垒之际,摩拉克斯紧锁眉头:“吉蒙里,你这是做什么?她从来没要求你这样做,也绝不乐于见到你为她这样癫狂。”
少女狂笑,她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癫狂?那他们行事的时候就想不到后果吗?你最清楚的了,凡事都有代价的不是么,摩拉克斯?”
“把她交给我,不要逼我,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摩拉克斯摇头:“就算我想交也做不到,人已经被火化了。”
金鹏亲自拾的柴火,亲自把她放上去,亲自点的火,亲自守着她,一直到她化为一捧灰。
少女心防顷刻溃散。
吉蒙里抬手,划下了旗杆上夜叉的头颅,鲜血迸溅,粘腻了空气。
诸天静谧,漫天星辰之下,她的身影萧索异常。
去哪里找呢?
故人。
这副天幕,这副天幕之上,从没有过属于她的命星吧?
她来从何处来,去从何处去呢?
她是于淤泥地绽出的皎白莲华,孱弱的摇曳,到如今可终于是,如花般从枝头剥落了。
她的过客。
“那边的夜叉!”
少年的族人死伤殆尽,独他干干净净地站在摩拉克斯身后。
还是个孩子啊,那样懵懂的眼神。
这是她所爱之人。
吉蒙里剑尖一指:“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她眼眸猩红,神色已近狂乱。
疯子?
谁才更像疯子?
那个夜叉,才是真正疯了。
故事已然结局,她却要去代神审判,竟胆敢僭越至此!
她做了万万不该做的事,却从没思考过后果,从没思考过后果!
你说,怎会有如此愚痴之人。
真是该死啊。
可是再也不会有人问她,“青鸾,你可否后悔”了,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她的族人全都死绝啦。
那她后悔吗?
她记恨于吉蒙里对夜叉一族的恶行,誓要为族人讨回公道,让吉蒙里付出代价。她怎肯让吉蒙里全身而退呢?哪有人做了恶犯了错能一点代价不付的?
她要向吉蒙里讨这份代价。
可魔神不是她能动的。
她杀不了她,就算杀的了,她也无法全身而退。
但她有更合适的人选。
那个女人,勾引了她的族人,心甘情愿当吉蒙里的走狗,为她奔走效劳,在尘埃落定之后竟还要去投奔她。
“我为情义而去,如今亦为情义而往。”
女子神情如此笃定,她从不怀疑自己的路,走得义无反顾,从不回头。
她为救少年而去,为天下众生而去,如今她为知遇之恩而去。
做不到两不相负,但总须成全一方。
少女在边关满心欢喜地等待着自己的心上人。
从此以后,这天下都与她无关啦,魔神的角逐再也滋扰不了她了。
她要带着她看遍万水千山。
下雨了,她为她戴上斗笠;天晴了,她们攒路而行;天热了,她为她扇风;天冷了,她便替她捂脚。
她要带着她啊,生也要带着,死也要带着。
她攥着缰绳,马蹄飞花溅玉。
“哒哒”声中,女子的容颜如莲花开落,在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中,她将思念寄在柳梢的枝头。
她要去走自己的路了,而那条路与她心爱的少年无关。
那是他的苦楚,他的梦魇,他的血泪。
所以她不能带上他。
然后所有的所有,一切未来的过去,过去的未来,一切开端的终章,终章的开端,都被射杀在那个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