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豆腐脑大概的确是鹿念接受度比较高的食物之一，虽说津市和北省的豆腐脑口味不太一样，但鹿念也并不讨厌。

    一般早餐的时候两个人都不会太清醒，所以顾之和鹿念也就经常会聊一些跳跃性很强的、或者说奇奇怪怪的话题。

    这天早上似乎和之前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顾之一边接过鹿念的话茬，说是东省的豆腐脑也和这里不同，一边又觉得，今早气氛好像有一点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鹿念好像是在像往常一样专心听他讲话，又好像在时不时地跑神，眼神有点偏移的样子。

    不过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是一样，努力假装出一副专注聊天的神态，似乎完全没有想起过昨晚的事情的样子。

    至于昨晚的事，他又看了一眼鹿念，她好像没有生气。他不知道为什么放松了些，又莫名其妙地觉得，好像不是特别高兴，或许是因为鹿念看起来有点过于平静了。

    想到昨晚，他就又想起把身旁的女孩子抱在怀里的感觉，记起微凉的夜里她皮肤的味道，记起昨天晚上有点荒诞的梦和梦里女孩子脸上的红晕。他觉得旁边鹿念的存在感从来没有这么强过，即使她没有说话，即使他没有看她，他也知道她就在身边，在他一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他知道鹿念不会知道昨晚梦里的内容，但他依旧觉得有点奇怪的心虚，既庆幸她不知道，但又觉得想告诉她。顾之觉得今天自己已经属实纠结得有点不可理喻了。

    而鹿念看到他耳朵红了。

    鹿念从来不知道自己是对味道这么敏感的人，或许是因为昨晚关于气息的记忆，在存储和归类的时候和太多其他的感觉混合在一起。气味不再只是一种气味，是他身上的温度和加速的心跳，是被喜欢的男孩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忍不住勾起的嘴角，甚至是他的呼吸落在颈侧的时候说不清楚的奇怪感觉。

    她有点想要靠近他，又好像有点害怕，但大概这点害怕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只是一转念就被扫到脑海中不知名的角落去了。

    于是准备出门的时候，鹿念和往常一样，拉住了顾之的手，然后看到身旁的男孩子的嘴角几乎是立刻扬了起来，后背不自觉地挺直，眉梢眼角都流露出克制不住的笑意。不太礼貌地想，好像某种想要摇尾巴的大型犬类。

    很，很可爱。

    鹿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走啦哥哥，都快迟到了呀。”

    复习、模拟考、体测，中考前的时间就这样一点点按部就班地过去，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眨眼，准考证已经发到了手里，附带一张丑到让人怀疑人生的照片。

    反正是让鹿念忍不住正面朝下，妥善收进笔袋，然后赶快拉上拉链希望再也不要看到的程度。

    临考试前三天，学校就给初三的学生们放了假，说是可以回家自行调整状态，不过学校的教室这段时间依旧会正常开放，老师们也会在学校帮忙答疑。或许是因为中考的确算得上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这段时间林爷爷和唐奶奶也特意回了津市。

    但这反而让鹿念的状态变得更紧绷了些，她总是不自觉地假定长辈会有所期许，又因此担心自己会让别人失望。但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失眠，鹿念也不方便再去客厅了，甚至和顾之的接触也变成了困难的事。

    放假的第二天，鹿念坐在床边，捏了一下手机，看到05:17的字样，忍不住叹了口气。鹿念的卧室窗户朝向看不到日出，但太阳升起的时候依旧能感受到昏暗的夜色对比度的变化。

    大脑似乎在自发地进行各种题目和思路的归类与整理，或许根本称不上什么整理，只是随机地把之前记得的东西翻出来，飞速地过掉，再塞回原来的地方。好像一台卡死之后执着进行操作的、还不能强制关机的电脑。

    鹿念想了想，又删掉了想发给顾之的短信。毕竟今天顾之还要正常上课，她也不是很想给他添麻烦。鹿念也不想去学校和同学们一起自习，于是干脆决定等天亮去考场所在的学校转一转。

    考场其实就在附近的高中，不是新华，只是一所相对比较普通的高中。或许是出于这种原因，提前了几天，高中的学长学姐们就已经愉快地放了假，考场也已经布置好了。

    鹿念的考场在高一十班。按照校园里已经挂好了的告示牌，鹿念成功地找到了高一楼，然后在在整个一楼的一到九班走了一遍之后，她意识到十班应该就是楼上最边上这一间了。顺着楼梯往上走，阳光从边上的窗户落下来，但或许是因为阳光太过浓烈，那一天似乎更多的部分都被隐藏在了阴影里面。

    至少对鹿念而言，直到她走到了附近，鹿念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子正在顺着楼梯走下来。然后她听到这个女孩子熟稔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鹿念你也来看考场啊？”

    鹿念有一瞬间的困惑，因为她其实很擅长人的面孔和身形的记忆，哪怕只是见过一面、短暂打过招呼的人，她也很长时间内不会轻易而忘记，只是会记不起来对应的名字。而眼前这个女孩子，现在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一些，她也走到了明亮一些的地方，鹿念可以肯定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毫无印象。

    她圆圆脸，个子不高，脸上有一点婴儿肥，笑起来甚至有点娇憨的意思，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很难让人讨厌的长相，她在笑，笑容自然，好像她们两个认识了很久，自然到了鹿念觉得有点古怪的程度。

    那一瞬间鹿念没有想很多，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回了一句，“是呀。”脚步也没有停，自然地继续往楼上走，直到快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鹿念听到这个女孩子说了一句，“考试的时候我会坐在你右边。”

    然后鹿念站住了，扭头看现在站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孩，觉得事情变得有点意思了，“你知道座位表？”

    毕竟准考证上面只写了班级和编号。那么具体的座位，其实是一件更多地由布置考场的班级摆放桌椅的方式，甚至贴考号的顺序决定的事情。

    “我经常在门口布告栏的榜单上看到你的名字，知道和你一个考场的时候我很高兴。”女孩子答非所问地说道。

    这就又是额外的信息了，她还知道一个考场内的学生名单，鹿念想，那么她和自己在一个考场是恰巧吗，考号的位数差距正好可以坐同桌也是巧合吗？

    “那还挺巧的哦。”鹿念笑着说道，也没觉得这样的座位是多么巧合，她觉得巧的，只是自己一时兴起逛学校竟然会和她遇上这件事。不过想来，鹿念端详着眼前的女孩儿，可能这几天她也已经试图去班里找过自己了吧，只是鹿念一直在家自习没有碰上。

    鹿念已经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女孩子的意图，或者说在鹿念从小到大的人生经历中这样的情况次数并不少，让鹿念觉得新奇的只是她能在中考这种场合实现这种事情，也有点好奇她想要做到的程度。

    “所以你考试的时候能不能把答题卡往右边放一放呀？”

    “做得太明显也不好办吧。”

    “我爷爷是这边的副校长，所有的监考老师我都认识。”

    “这样啊。”

    鹿念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只是又往上走了两步，现在两个人站在同一级台阶上了。鹿念发现自己要比这个女孩子高出一个头的样子，或许是身高上的差异，或许是鹿念的反应平淡得有点出乎她的预料，她的笑容好像没有最开始那么甜了。

    鹿念看着她，“我要上去看看考场，一起吗？”

    这也是一个出乎她预料的邀请，但她的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她就也笑着点了点头。

    “你以后会来这所高中上学吗？”鹿念突然问道。

    “应该是的。”女孩子笑了笑，“估计是不能和你上一个学校的。”

    鹿念对她的成绩也就大概有了预估。

    考场的布置也就是无功无过的样子，坐着试了一下贴着自己的考号的桌椅。鹿念和她一起出了教室，一路上鹿念都没有再说话。直到快要离开教学楼的时候，女孩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从书包里翻出一个笔袋递给鹿念。

    她有点气鼓鼓的，大概是本来觉得不需要这个也可以搞定。

    鹿念笑了，接了过来，“我的桌子有点晃。”

    “知道啦。”女孩子拖长了调子回答道。

    “你也挺厉害的，考试加油哦！”鹿念走出了两步，又转过头笑着冲她说道。平心而论，鹿念是真的觉得她挺厉害的。无论是让家里愿意为她做这件事也好，还是能说服长辈们一个人来找自己谈这件事也好，都挺厉害的。

    女孩子有点意外，没有再说什么，但冲鹿念摆了摆手，脸上也又有了笑意。

    奇怪的是，经过这件事，鹿念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紧张了。大概这个世界上我无法控制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总是有一些是可以由我自己决定的。

    鹿念拉开笔袋的拉链，果不其然看到厚厚的一沓粉红色。

    比如现在，鹿念把笔袋塞进书包里，转身往初中的方向走去，她真的很想见顾之。

    鹿念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赶上放学，顾之在门口看到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从惊讶过度到开心的速度快极了，让鹿念的心情都不由自主地跟着愉快了起来。

    然后在舒腾一连串“见色忘友”的背景音里，顾之小跑到了鹿念身边：“呦呦不是说今天要在家自习吗？”

    这几天顾之其实有感觉到鹿念好像有点状态不太好的样子，但外公外婆都在家的时候也不方便当面问，发短信的话鹿念又好像总是不太想多说什么。

    “想见哥哥呀。”鹿念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笑了起来，声音也轻快了不少。

    两个人的手自然地就牵到了一起。

    “哥哥今天过得怎么样呀？”

    “啊，有个数学题老师叫我起来回答，结果没做出来。”

    “诶，然后呢？”

    “然后老师就让我坐下了呀。”

    “是填空题吗？”

    “选择题。”

    “诶，那不能先随便猜一个吗？”

    “啊，其实边上也有同学提示我选什么来着。”

    “但是？”

    “但是没听他的，因为我不太确定。”

    “好哟，感觉是哥哥能干出来的事情哦。”

    至少在见到你的时候，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没有那么糟糕。

    中考的时候鹿念的桌子一点也没有晃动。

    最后一科结束，鹿念直接走出了考场，也没有去教室前面看座位表，从始至终，她也不知道右手边的这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

    成绩还不能查询的时候，鹿念已经接到了学校的班主任以及几个高中招生老师打来的电话，讨论她想进哪个班或者有什么入学条件。

    十四天后，鹿念在第一志愿写了新华的名字，余下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