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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试图理解,他就是这样

    牺牲:以己方的损失换取相对的安全局势,通常用在战争局势,以人命为代价,换取己方的优势或者机会。

    “我用了半个小时来等待门的打开,时间就是我的代价。”

    随着赫塔明亮的声音在方厅落下,菲尔的沉默中,洁白的墙面开始坍陷,又一座楼梯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是第八次了。尽管已经习惯巴别塔内的规则,赫塔依旧被这里随心所欲的物理规则而感到惊叹,虽说她从不表现,也不能表现。

    “你的门开了吗?”她淡淡向菲尔问道。

    这个自从第一天之后一直表现异常的少年盘坐在地上,他似乎是还在思考这一层通关的逻辑,微皱着眉头。

    “嗯……开了。”

    “这不是你第一次跟不上节奏了。”

    “抱歉。”

    “你明明在解析题目方面很厉害,但在复盘的时候却像什么都不明白一样。”

    她微微停顿,侧眸注视着。

    “是有什么事情你没告诉我吗?”

    “我只是在思考,没有别的问题,如果我这样有干扰到你,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没事,你可以好好观察观察学习经验,但是……”

    人,是不会“说”自己在思考的。

    然而,仿佛这巴别塔听得到她的想法。

    就在她放下那句未完的话登上第九层后,眼前的新任务让她愣在了原地。

    请按照隔间说明依次表现:

    喜、怒、忧、思、悲、恐、惊。

    从物质文化,到精神文化,再到情绪。

    随着巴别塔对人类的深入,通关的难度一直在指数级增长着,只不过在那之前,能够通过智慧来解决的是大多数。

    第九层,情绪,没有任何应用场景,对于本就处事波澜不惊的赫塔来说,无异于登天之难。

    但是,灰色水泥上的文字不会改变,人对它的理解,却可以是无限的。

    人是不会说自己在思考,但这并不代表,它们不能够被伪装。

    哭、笑、撇嘴挑眉、气血上涌……

    她无疑是个表演天才,操纵着神经,为这空荡荡的巴别塔上演一出无与伦比的歌剧。

    那些无形的观众们丝毫不会察觉到,台上主人公所有的面具下,都是那同一个冷面演员,他们只会拍手叫好,为她亮起绿灯。

    不关注演员,只关注表演本身,这巴别塔倒算单纯,更算无知。

    赫塔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第九层只剩下了最后一扇门:恐。

    瞪大的眼睛,颤抖的瞳孔,苍白的唇……

    这位出色的演员试好了戏,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但在这个房间里,有一位意料之外的“观众”。

    它有人一般大,却有坦克一般宽。主体呈深灰色,形如蜘蛛,类人形的上半身,倒三角无面头颅,四肢聚于腰线以下,呈蟹足状。

    浑身粗糙甲壳,关节处的尤为巨大,唯独肩膀左右有两处软体组织,切面尺寸与其脖颈处相近,疑似受伤造成,或许是……斩首。

    可问题是,被谁斩首,为何斩首,又是为何,它出现在巴别塔内……

    这位人类保卫者条件反射般地在记忆宫殿中拟起观察报告,同那怪物一起,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

    赫塔清楚,在无法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和未知生物贴脸,除非工资低到无法维持生活,又或者是因为某些事情过于绝望,谁都不会想这么做。

    但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手脚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凝视着那面壳上并不存在的眼睛,她利用着每一秒,记录下尽可能多的信息,存放在大脑的深处。

    这样即使自己身死,它所散发出的生物波段依旧有很大的几率能够被后来的队伍捕获……

    “这样,即使保卫者们已经是一具尸体,也依然在为人类的伟大事业战斗着。”

    “但前提是……”

    他们能留得下尸体。

    毫无征兆地,那怪物冲她张开了甲壳。

    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受不>到。超出。无/法理解。

    寒冷|恐惧‘刺痛【混乱。

    它们从每一个毛孔蜂拥而入,堵塞血管,占有了每一处思考的空间,在她完全清醒的状态下……

    撕裂了她。

    .

    昏暗的房间里,昏暗依旧。

    那怪物不见了踪影,血与骨穿透了门板与墙,干涸在方厅雪白的大地上。

    .

    .

    黑色的天空下,一座伫立在怪石之上的高塔里亮着温暖的灯光。

    那是一个白发的青年,正站在浮华的梳妆台前,整理着自己身上的西装。

    他看着镜中有着碧蓝眼睛的自己,纤细的指节抚摸着衣服胸口的那枚圆片,回忆着她做过的每一步,尝试着解开,却总是笨拙地把它旋得更紧了。

    一个超过人类的存在,却不会操作纽扣。

    菲尔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他只是从一旁拿起了高脚杯,照着赫塔的样子,把一小点可乐倒了进去。

    没人告诉过他高脚杯该和红酒配,他也不知道红酒和可乐的区别。

    除了能够显而易见的成分不同之外,对他而言,人类只是用它摄取生命所需的一氧化二氢,他也不过是以寻找为目的而进行的学习。

    一个没有脱离生命与时空桎梏的文明,不会有什么深度,粗略了解即可。

    几万年以来,菲尔一直这样断定着。

    但这个文明个体的高度独立,让他看到了那沧海一粟的“不同”。

    “我成功了!!!”突然,一个声音高声叫喊道。

    大厅的另一头,撕裂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着十几米外镜中面不改色的菲尔。

    它从未如此激动过,以至于甲壳与地面不断地摩擦出声,可即使如此,却也没能引来另一位的注意。

    “我成功了!我杀了她!!赫塔死了!”

    它再次道,吐息中满是藏不住的兴奋,终于,菲尔顿住了手中摇晃的高脚杯。

    从巴别塔被创造,到菲尔利用它做为自己的探索工具,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文明的任何存在能够抵达第九层。

    它们大多选择了集体灭绝,寻求以死逃脱,尽管它们并没有那样的能力,也有一些选择了各种办法,却都在到达终末前折戟。

    赫塔,代表银河系猎户座人类文明,第一次,触到了他的真相,又或者说,他单纯且绝对的核心。

    喜怒忧思悲恐惊——恐。

    他,便是这宇宙中的“恐惧本身”。

    菲尔注视着镜中的撕裂,稳稳放下了酒杯,下一个悄无声息的瞬间,他便已经站至撕裂身前。

    此刻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中生菲尔,而是一个高大俊美的成年男性,在自己身躯的阴影中,用那双冰冷的眼睛俯视着一尺之外的撕裂。

    孤高、无情,它所了解的菲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不论他是要大赦天下,还是铁血践踏,只有他最终的行动能够将两者区分开来,表面则永远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撕裂期待地仰视着他,藏在甲壳中的六对复眼散发着难以藏匿的饥渴。

    它想邀功,想要一窥那塔顶的至宝,这菲尔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过去了这么久,自己也付出了这么多,他应该终于会同意了吧?

    可他只是凝视着,凝视着……直到撕裂的“笑容”渐渐僵住。

    而就在这几乎不可见的刹那,菲尔的脸上,居然出现了……

    厌恶。

    极致的恐惧瞬间爆发,向撕裂呼啸而去。

    他嘶吼着,五官沿着裂开的嘴角幻化消失,整颗头颅张开成一团扭曲的虚空。

    无数只手在黑暗中攒动,将一切拉向深渊。

    又以飓风与毒蛇的獠牙,撕扯着,将人抛向无冥。

    只是一眨眼,那身披甲壳的怪物被扯碎成无数条碎肉,从塔顶,落下山崖。

    它不理解,它很愤怒,一片片的残渣沸腾着,涌动到一起,组合成一只三头蛇形巨兽。

    那哭泣的蛇头人面嘴中发出呜咽,发泡的眼中流出潺潺的黑色液体,腐蚀着落下的石块。

    不顾一切地,它哭吼着复仇,沿着怪石嶙峋向上冲去。

    但那人只是顿住脚步回身,再次张开了恐惧……摧毁了它。

    撕裂的声影再也没有出现。

    收回了状态,银发男人几乎是有些气愤地微微喘着气。

    他不敢多等,扭过头迅速整理衣着,紧皱着眉,迈着急促的大步去到了一面破碎的墙边,踏进外面的万丈深渊,从塔顶给光亮中一跃而下,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

    .

    “!!!”

    一阵天昏地暗后,赫塔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她此刻正仰面躺在一张冰冷的床上,再配上四周逼仄的白墙,这里无疑是一个医疗用的休息室。

    刚刚……是死了吗?

    凭借着训练本能,她艰难地抵抗着浑身的剧痛坐起来,检查着自己的身体。

    病房里冷调的白光照在她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就像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尸体一般,但指尖的渐渐泛红和因为不适而剧烈收缩的肺部,让她一直紧皱的眉终于舒展了些。

    能被丢回休息室,证明那十个小时的限制还没有过,第九层的失败还在可挽回的区间,但剩下的时间也不够她再研究自己身上的事情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中止行动的指令传递到楼下的菲尔那里。

    可当赫塔推开大门后,那双锋利的眼中鲜有地闪过了惊慌。

    绿意盎然的草坪,高大的罗马柱……

    门外的,是巴别塔的起点——那个充斥着违和的庄园。

    在八楼的菲尔若是没有收到来自她的信封,按照计划,他会在当晚的休息室里告诉大部队中止攀爬,并抽签决定新中间层。

    到第二天,在让抽到的倒霉蛋上到第八层后,他需要爬上第九层查明情况。而情况就是,他不可能通过,要么是死,要么就像赫塔那样,被送回原点。

    至此,两次杳无音讯已经达成,整个部队停止前进,在先前获得的信息上……另寻他路。

    惊慌过后,赫塔丢下门就向花圃另一侧的楼梯狂奔,蹬起飞扬的落叶凌乱在身后的涡流中。

    能够在不可能面前保下最大有生力量,这已经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她深知这一点。

    但如果自己能够在两天之内回到大部队,凭借着她与外星生物战斗的丰富经验,能救下的,将不仅是菲尔,更不仅是这十几个人。

    保卫者的大脑疯狂地运作着,可突如其来的肌肉记忆让她急刹车在楼前,屏息凝视着一尺不到的波动。

    她这才注意到,原先的入口,被一道无形的力场障碍了——

    就和宇宙震荡开始出现后,他们被封锁的航路一样。

    “赫塔。”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道。

    那雪白的青年身着板正的黑色礼服,站在开满暗红色花朵的拱门下,用那双深海般的眸忧心地注视着。

    一点一点,赫塔艰难地转过头看向他,但她却看不到自己在他的眼中倒映着的,那些从未出现过的颤抖、恐慌、不知所措。

    菲尔与赫塔的缺席,现在,巴别塔里的所有人,都集中在了一层。

    “为什么……你为什么在这……”无意识地,她怔怔道。

    菲尔沉默着。

    “……你为什么在这,菲尔。”

    沉默。

    “我已经带你通过了第八层,你不可能在第八层死亡,而按照规定,直到明天,你才有可能会被击落至这里。”

    她压下了语气,缓步向菲尔逼近。

    “巴别塔没有向下的楼梯,所以,要么是你擅自跑到了第九层,要么就是……”

    “……”

    “你不是人。”

    语毕,赫塔已经站至他身前一米处,审视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菲尔。

    就如同他们初识的那天,同样的花园,同样的人。

    那时是两个勇敢的人将要一起冲锋陷阵,现在却是一个并无优势的保卫者,和一个拥有人形却表演拙劣的未知智慧体。

    “你是什么,有什么目的。”

    “我……”

    “再多的伪装也已经没有意义了,事实摆在这里。”

    一阵冷风穿过,带走了她眼中最后的温度。

    “回答我的问题,眼前人。”

    “我,无可奉告。”

    这是个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生硬、古老。

    赫塔并不熟悉这样的交流,可她却几乎不可见地,微微挑起了眉。

    “那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放你走。”

    “放我走?”

    “让你回到我找到你的地方,你来的地方,你的家。我会护送你,保证你的安全,之后,这里的一切人事物都将与你无关。”

    “你带走了我所有的同事,与我无关是不可能的。”

    “不论有关与否,你必须离开。”

    “哼……那你呢,让我离开,你要支付什么样的代价。”

    “……”

    又一次,菲尔沉默了。

    “为什么让我走?”

    “……抱歉,无可奉告。”

    他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在赫塔眼里的形象,又或者他对形象这个概念根本毫无头绪,总之,他只是像漂浮一般移动出了拱门,站到了当初他挺身而出的地方,淡淡回头道。

    “如果你准备好了,请随我来,我会带你到出口。”

    赫塔却没有移动脚步,只是背对着他的视线,仰望着漆黑的穹顶。

    她不能离开,现在牵制着菲尔,她的所有言行都会关系到其他人的生命,一旦她走了,那些人便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而现在,这条唯一的生路,就藏在他们曾经走过的那八层楼中。

    “尽管你的所作所为我暂时无法理解,关于你的诚信我也无从取证,但不管怎么样,你愿意放我走,并且保证我的安全,我表示……非常感激。”

    说着,赫塔转过身,一步步向他靠近,而听着她变轻松了些的语气,菲尔却无意地向后挪动着。

    或许是因为瞥见了她眼中,那冷静却猖獗的疯狂。

    “眼前人,我知道你对我们的许多东西都很感兴趣,并且想要学习它们。”

    “……”

    “在我离开之前,若我还有什么能够给到你来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教你我们人类表示感激的方式,便是再好不过的答案了……”

    转眼间,人眼的焦距已经无法丈量两人之间的距离。

    菲尔就静静地站着。

    他不想接触,却也不想放弃任何可以得到的信息,所以他不动,就如同自己在被赫塔化妆和穿衣时一样。

    但他不知道的是,即将发生的,是一次明目张胆的……“冒犯”。

    悄悄地,那保卫者将手绕至青年的上背与后颈,将他的胸口缓缓贴上自己的肩膀。

    听着耳边那不断急促的呼吸,以及掌下传来的阵阵颤栗,她将半张脸藏到了菲尔的颈下,幽幽地让气流拂过他笔挺的锁骨。

    她正在以各种可能的方式“鲁莽地”侵入着他的禁地。

    “这叫做拥抱,是我们表达真挚的感谢时会进行的动作。”

    “唔!……”

    “而且被拥抱的一方,对于实施拥抱的那方,将会……”

    “…huh…h……”

    “无条件地服从。”

    “……”

    “……”

    “What do you say, Phil.”

    “……”

    “… Yes…… Herta.”

    青年的声音细细地拂过赫塔耳边,饱杂着许多复杂的气息。

    终于,在没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她笑了。

    她知道,她赌赢了,但她不知道的是,早在她的抱住菲尔的那一刻,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自控。

    西装下的躯体,一直以来藏在皮肤中的鳞片随着她的触摸隐隐翻起,就如同梦中妄想过一般。

    他想要去理解这从未有过的感觉,所有全新的、纷繁的,对于他基础认知的冲击。

    这是一个无限未知的世界,让他无法逃离,也不想逃离,只想沉溺的,这种或许应该称为……

    波动,的奇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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