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二十一楼，眉重科技电商部。
在陈耐有限的认知里，电商应该是一个直播公司营业收入占比最高的部分。但当电梯门缓缓打开，她还是被萧索的景象吓了一跳。
二十一楼的占地面积和二十二楼一样，但二十二楼负责娱乐直播，工作区间都用半墙或者工作室隔开，二十一楼靠着前台的则是两个巨大的会议室，用玻璃墙分隔，看上去格外通透。
只是同二十二楼人来人往相比，这里70%的空间都空置着，或者堆满杂物。
上午十点半，前台散乱着一堆拆开的快递纸箱，并没有人。陈耐往里走，终于在靠内侧的一排桌子边看到三个工作人员。一个女生面前摆了一个硕大的塑料盘，盘内摆满猪蹄，她正在漫不经心地往猪蹄上刷酱料。另外一个男生懒洋洋地靠在工位上刷手机，男生旁边还有一个人埋在桌上睡觉。
陈耐又往里走了两步，男生抬起眼看她：“找谁？”
“我叫……郑怡然，是今天过来报道的主播。”
“！”那男生立刻坐直身体，看向刷猪蹄的女生，“老鸭居然给我们派新人，他转性了？”
女生警告地看他一眼，重新看向陈耐：“你今天第一天到眉重上班吗，是人事告诉你来二十一楼电商部报道的？”
“我是从楼上调过来的。”
男生长长地“哦”了一声，窝回椅子里：“被流放了，我懂我懂。”
他的椅子被刷猪蹄的女生踹了一脚，整个人差点仰倒。女生冲陈耐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我们组长出外勤了，要晚点才来公司，你先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
“好。”陈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拉了张椅子坐下，办公区域重新陷入安静。她不太自在地抠了会儿手机，问那个刷猪蹄的女生，“需要帮忙吗？”
“也行，我叫周可可，你直接喊我可可就好了。”周可可指了一个方向，“你去洗个手，然后和我一起把这些猪蹄腌起来吧。”
……
陈耐和周可可做起了流水线上的腌猪蹄女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话。
周可可：“小然，你之前在楼上是做什么直播的？”
“就……娱乐方面的。”
“电竞吗，那你游戏一定打得很好哦？”
陈耐心虚但尴尬地应下：“我们现在腌这些猪蹄是要做什么？”
“中午直播要用啊，”周可可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木签，“今天要卖一款家用电烤炉，这是演示用的，等会儿我们还要把这些猪蹄串上去。”
“我们做的主要是餐饮方面的商品吗？”
“我们是美食频道嘛，主要接的就是餐饮的商务。其他的还有亲子频道啦，潮服频道啦，等等之类的。”
陈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困惑她一整个上午的问题：“他们都没来上班吗？”
在旁边用手机打游戏的男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尖笑，吵到一直在睡觉的另一个人，被后者非常不耐烦地抄起一个靠枕砸在脸上：“啊——！”
他手忙脚乱地把抱枕从脸上拍掉，恢复到之前的坐姿，伸出一只手点点陈耐，用世外高人的语气道：“这里，曾经有很多频道，但是现在只剩下美食频道了。”
周可可看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冷冷道：“你队友在骂你。”
“——啊啊啊！”
“他是李决，现在我们这边唯一的主播，”周可可又指指另外一个趴着睡觉的女生，“这是夏天，你可以叫她天天，我和天天都是李决的运营。”
李决补充：“叫我李哥或者决哥都行哈！”
夏天大概已经彻底被吵醒了，脑袋虽然还埋在手臂里，依旧发出一声清晰可闻的冷笑。李决立刻乖巧闭嘴。
陈耐：……
感觉三个新同事虽然活泼中透着一丝怪诞，但还挺友善的。
夏天从座位上爬起来，冲陈耐打了个招呼，扫一眼她们串猪蹄的进度，拍板：“先上架烤两个试一下。”
她起身从墙边的一堆盒子里拿了个小型电烤架出来，插上电，把李决堆在桌上的书包和零食扒拉到一边，开始往支架上刷油。
“等……等一下，”陈耐看着拿猪蹄直接往烤架上摆的周可可，“就……直接烤吗？”
夏天问：“那不然还要先做个法？”
陈耐默默闭上嘴。
……
二十分钟后，四个人对着猪蹄开始发干发黑收紧的表皮，表情开始凝重。
李决：“虽然但是，等会儿上播我不会就要吃这个吧？”
夏天：“我觉得理论上应该还没熟，但是又好像已经焦了。”
周可可：“别看我！我又没烤过猪蹄，是今天超市猪蹄特价我才买的。”
陈耐：“有没有一种可能，烤猪蹄之前要先把猪蹄卤一下？”
三个人齐齐扭头看向她。
******
下午一点半，离开播还有半小时。
整个二十一楼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味，乍闻上去是香和辣糅杂在一起，回味又好像带着微微的甜。
陈耐被夏天、李决、周可可三个人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左手边是一只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电饭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个卤得颤动的猪蹄，右手边是直播带货的电烤架，卤得软烂的猪蹄放在上面，表皮重新变得焦脆，撒上孜然、辣椒粉和白芝麻后，散发出的香气让人口舌生津。
夏天和周可可一人捧着半只烤猪蹄，吃得停不下来。烤的酥香的外皮，咬上去的瞬间还能感受到孜然味的脆壳在牙齿间迸裂开，下一秒被卤得软烂的内里混合着鲜香的肉汁一起，充盈掉整个口腔。李决被香得原地打转，像只被馋狠了的大狗。
“就让我吃一口，一口也不行吗？”李决嗷嗷叫道，“我保证等会儿直播的时候，我还能表现得和第一次吃到一样！”
“不行。”夏天用力吸掉猪骨上的最后一点肉汁，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你吃到的时候就知道有多惊艳了，这种时刻必须给我直播出镜。”
周可可真诚地感叹道：“小然，没想到你做东西这么好吃。”
陈耐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之前一直在各个小炒店来回打工，炒的也是大锅菜居多。同事虽然也提过她手艺不错，但从没被人这么直白又热烈地当面夸奖过。
“真好啊，”李决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终于来了一个会做饭的同事，我再也不用每天表演生吞黑暗料理了呜呜呜。”
周可可和夏天按着他一通爆锤。
……
倒计时五分钟，周可可和夏天开始做正式的直播前准备。
李决一番梳洗打扮，在十级美颜滤镜的加持下，倒也终于有了点美男主播的架势。陈耐被夏天临时安排了一个“技术总监”的头衔，主要负责——站在一边烤猪蹄。
“哇宝宝们，不瞒你们说，我个人对于今天的直播真的非常期待——”周可可打了一个“开始”的手势，李决便叭叭两眼放光地说起来。
夏天站在摄像头背后监测实时数据。陈耐看到面向他们的手机屏幕上，虽然也有互动，但弹幕间隔很久才会更新一条，打赏特效几乎没有。她想起那天在总裁办，唐飞给她看的直播视频中，频繁到几乎重影的打赏提示。
李决的数据，又在什么水平呢？
屏幕里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眼睛里仿佛有光，夏天和周可可忙中有序，脸上也都是快乐的表情。陈耐的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唉实话告诉你们，虽然我人还坐在屏幕前和你们互动，但是我的灵魂已经快飞走了，因为我旁边实在是太！香！了！今天我们把厨神流落民间的孙女绑架到了现场，用这款家用电烤炉给大家烤！猪！蹄！”
【hhhhh厨神流落民间的孙女……】
【歪？幺幺灵吗，这里有犯罪团伙自爆绑架！】
【真的有那么香吗，我不信，除非给我尝一个。】
李决心满意足地拿到一只新鲜出炉的烤猪蹄，先是陶醉地深吸了一口香气，而后万分珍惜地咬下去——
“唔唔唔唔唔！”太烫了！
李决一脸被烫得不行又舍不得吐掉的表情把在场的三名女性都逗笑了，弹幕也开始“哈哈哈哈”刷屏。
“真的不是我吹，这也太好吃了啊！”李决发出灵魂升华的喟叹，“我从来不知道这种表皮脆脆的口感结合爆汁的内里居然这么绝，现在我宣布，这是我活到现在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烤猪蹄！”
李决狼吞虎咽地解决掉半只，还非常不舍地把五根手指上沾着的酱汁全部嗦了一遍，在弹幕一片“yue”声里拍起桌子：“我的人生完整了，现在就算老板立刻马上冲到我面前，告诉我这个月的工资扣完，我的内心都不会有一点波动。”
【老板快来，他在暗示你。】
【hhh老板：好的收到，又省下来一个月工资。】
【卖相是不错，外卖点过来以后直接放在烤架上摆的造型吧，烤猪蹄工序哪有这么简单】
李决此时满脑子都被“好吃”刷屏，哪里经得住弹幕的质疑，他伸出一只手指摇来晃去：“Nonono，这可是我们同事小姐姐从中午就开始卤着的，开播前才上架烤，全过程全手工操作，无任何作弊痕迹。”
周可可拔了电饭煲的插销，把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卤制成品摆到台面上。李决把着电饭煲微微倾斜，把内胆暴露在镜头下：“下了大功夫呢，先把生猪蹄洗干净腌制好，再用电饭煲的高压功能卤透，再烤……嗯？”
他凑近手机屏幕，读出最新的一句互动：“这个电饭锅看起来不错，是什么牌子——朋友，我们今天的直播商品是电烤架啊！”
【hhhh这么一说好像突然对电饭锅更感兴趣了！】
【我想买个厨神的孙女，主播有链接吗？】
【烤好的猪蹄卖吗，我看饿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