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查小逸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学,眼前的一幕就好像昨晚梦境的重现,瞬间驱散了她的困意。
在狭小幽长的巷子里,薅姐和薅哥带着人各围住了一个低年级的学生。查小逸从巷子这头远远地看到,那男生乖乖交了钱,狼狈地逃走了,可那女生似乎是没带钱,只得戳在那里任由他们打骂。查小逸皱着眉,闭眼走开,内心承受着火烧火燎般的炙烤。
因为绕路,查小逸赶到学校时升旗仪式已经结束了。学生们列队站在操场上,聆听主席台上的讲话。这周的主题是“清除校园黑恶,朗朗晴空白云”,由教导处赵主任发言,汇报近期以来“清朗行动”的成果。他宣布,在老师的教导、学生的检举以及社会的监督之下,海荣二中已经有力地打击了一批校内外霸凌现象,清理了一批顽固威胁,树立了二中的清朗形象,为学生的学习和生活创造了一片蓝天。
“接下来,学校还会持续加大打击力度,欢迎广大师生继续支持和监督我们的工作,在面对……”一股横风袭来,赵主任攥紧了发言稿,扶了扶话筒,“面对身边伸向校园和学生的黑手,希望同学们要有正义感。学校决定,将举报箱长期设置下去,为了你的同学、朋友,更为了你自己,勇敢举报!”
一天的课程,小逸都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的。她的书包里有一封信,那本来是她在语文课上写的命题作文,题目叫《不畏风雨》,里面如实记录了她今早在上学路上看到的情景。听了早上赵主任的演讲后,她经过了一整天的思想斗争,现在她不打算把它交给语文老师了。
她把作文的题目改成了“举报!”在开头加上了“尊敬的赵主任”,在结尾直言高二14班的曾洋就是身边的黑恶,人称“薅姐”,“她勾结校外无业社会青年‘薅哥’,欺压同学,强收保护费……”
查小逸是故意拖延到放学之后,教学楼人去楼空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教导处门外。那时,夕阳刺眼,走廊里满是摇曳的光影。她看了一眼走廊两端,没人,才匆匆拉开书包,颤抖着将信塞进了举报箱,一路跑出了学校。
她在路人好奇的目光中,一路沿着街道极速奔跑,像一只受到惊吓的猫,或者被猎犬追赶的兔子。她害怕,却不后悔。如果不勇敢地站出来,自己不知道还要承受多久的欺压,那些被堵在巷子里瑟瑟发抖的同学不知道还要承受多久的欺压!
她从南渔小馆的玻璃窗前跑过,直到心脏超负荷地狂跳,汩汩的血流冲击耳膜,才在天旋地转、眼花耳鸣中弯下腰来,大口地喘气。
“啊呀!……”
一双大手突然从背后攫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拖进了街边的小巷。
惊恐中,一支闪着寒光的弹簧刀竖在了她眼前。“再敢出一点声音,我弄死你!”
嘴巴被死死地捂着,查小逸只得拼命眨着两只睁圆的眼睛,连连点头。那时,她离家还有不到两公里的路。
太阳已经落山了,垃圾处理场里到处是一片破败的幽蓝色。查小逸还是被带到了薅姐面前,他们的人分散在四周守着,围出来一块空地,像行刑场一样。
薅姐翘腿坐在一个被拆解掉了下半截的集装箱上面,挽着身旁的纹身青年,拉出口中嗦吮的棒棒糖,随手一指:“认识吗?给你介绍一下,叫薅哥。”
查小逸又被控制住了双臂,她走不开,只得移开了视线。
“还挺有个性哈?”
薅姐一跃而下,围着她端详了半天,实在是想不出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到底是哪里来的胆量和他们作对。薅姐凑近小逸面前,眯着眼问道:“知道今天‘请’你来,是什么事吗?”说着,她将一把钥匙悬在了小逸眼前。
一把钥匙?查小逸疑惑地看着。
“不知道?那再看看这个……”
薅姐不紧不慢地将几张作文纸展开在小逸面前。这下她可慌了,她的眼神惊恐地看着薅姐,又看了看仍然坐在集装箱上面的薅哥,而他的样子也好似正在期待着一场好戏。薅哥用手盘了盘自己的平头短发,又抹了抹嘴角的胡须,戏谑的目光居高临下,仿佛在说:“是啊,怎么办呢?”
查小逸又将惶恐的目光投向了薅姐,因为被人按压着背,努力向上抬头使她的后颈酸痛。
“查小逸,你今天就算给我跪下都不好使,”薅姐得意地笑了,“你把薅哥写进去了,你要举报的是薅哥呀!你知道他是谁嘛?”
“蒿伟……”
“什么?”
不得不承认,查小逸嘴里吐出的这两个字,确实令薅姐的心里意外地震颤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下,薅姐又发出了轻蔑的鄙笑:“你一个外地转学来的,听人说一点,就觉得自己很了解?你在海荣随便问问,惹了薅哥,会有什么下场?”<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不用薅哥亲自发话,薅姐一个眼神,小逸便已吃到了苦头。她抬起红肿的脸颊,愤怒地喘息着:“曾洋,别那么狂。你们算什么?街头小混混,小痞子,小喽啰,就你们这点能耐,也就仗着一群狗敢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我都替你们爸妈感到寒碜!替你们祖宗感到丢人!”
“查小逸!!”薅姐大喝一声,脸上红一阵紫一阵,“敢训我?你谁啊?!”
“我是你妈!!”
啪!……啪!……
狂躁、持久的耳鸣过后,查小逸的眼前渐渐停止了旋转,恢复了视觉。
她才发现,薅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看他脸上的怒色,他一定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一位“不怕死”的。也许,他那一双生而不善的吊梢眼中也存有疑惑:在如此悬殊的处境下,她难道真的相信光靠“嘴硬”和“虚张声势”就能胜出?就能逃过此劫?
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皮肉之痛的加剧,查小逸竟发觉内心的恐惧在一点点退减。她意识到,这才是真正令他们束手无策、无可奈何的力量,这股力量来自心中,渐渐笼罩全身,最终汇聚成两个字------不怕!如果每个被他们欺负的人都能“不怕”,也许海荣二中早已安宁!
气急败坏的薅姐在一边破口大骂,薅哥简单地安慰了薅姐,指了指查小逸,发着狠说:“给我把她头发剪了!”
“敢!……我看谁敢碰我!我饶不了他!……住手!啊!”
手起刀落,被死死按住手脚的查小逸绝望地感受着自己的长发被一把一把地割断,一缕一缕地落下……她是个女孩子啊,即便她的内心再强大,此刻也像只被宰的猪仔一样,连哭带嚎。
迅雷不及掩耳,昏暗中一个身影冲破了外围的封锁,飞身踹趴了小逸身旁的人。他从地上捡起刀,虎视眈眈地威胁着想要靠近的人。
“都住手!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来人大吼道。
小逸努力想看清他的面容,这是……南渔小馆的陈家豪吗?
一个小喽啰不识趣地上前:“我靠,你他妈谁啊?”
“我是她男朋友!我看谁敢动她!”男人敏捷地转身,前倾屈膝,刀尖直直地逼退了小混混。
又一个不自量力的想试试来人的身手,被他三拳放倒。
众“小鬼”哗然,不敢再冒然上前,他们不近不远地围着,等待着薅哥的指令。而气头上的薅哥一边走近,一边扯下脖子上的金属链,缠绕在手上。
陈家豪握紧了刀柄,他那套跟着功夫片自学的半吊子格斗技法,唬一唬赤手空拳的小喽啰还行,像这样还敢凑上前的,他也不确定自己有几分把握。可事已至此,他除了应战,也别无选择了。
薅哥的第一拳,陈家豪挡开了,第二、三拳也都躲过了,可他却在闪身时被石头绊倒在地上。待重新摸到刀子,薅哥已经举着粗壮的上臂迎到了陈家豪面前……
警笛!由远及近。
“你真的报警了?”查小逸大声问道。
“当然!”
薅哥愣神听了听,果断撤了。虽然海荣的几个派出所他都是常客,但今天这事实在是犯不上进去一趟。其它的手下自然也都迅速脱身。
陈家豪扶住查小逸,她那一口的血渍,一脸的淤伤,以及被剪得像疯子一样长短不一的一头乱发,都令他不禁心生恻隐------她只是一个女孩子啊,他们下手也太狠了!
“你怎么来了?”查小逸低着头在地上寻找,随口问道。
“我观察了你好几天了,你从我的店前路过时总是慌慌张张的,我就觉得要出事。”陈家豪也帮她一起找,“这边地形太复杂,老街巷盘根错节,刚刚要不是你喊叫,我还没有发现你们在这里。”
“警车走了?那不是你叫的警察吧?”
陈家豪不知如何回答,干脆转移了话题:“你在找什么?天太黑了,要不明天再来,我陪你。”
话音刚落,查小逸终于从地上摸到了那把小刀。
“干嘛?……喂!”
来不及阻止,陈家豪只见小逸从颈后抓住了一撮剩余的长发,拽到面前,嚓!------现在头发不乱了。
陈家豪看着眼前这个面相柔弱的女孩,她的眼角刚刚还挂着泪珠,现在正一手握着刀,一手攥着自己割断的头发,“喔……!”他不禁发出一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