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海醒来时,一张A4素描纸正用它的一个令人不悦的角逗弄着柠海的脸。如果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那种粗糙的质感往往会让他们回忆起年幼时满是胡茬的父亲,但是柠海没有和父亲有关的任何记忆,这张可恶的素描纸只是带给她烦躁而已。
她胡乱地抓了一通,把纸拿开,这时她才看清那堆石墨线条勾勒出的图案,颇具整蛊意味,一个熟睡的女人,旁边飘着几个用于模拟声音的“ZZZ”。良音刚才花了半个小时完成这幅速写,她把这样的事叫做灵感保鲜,柠海之前听良音说起过这种理念。
“我在初中的时候加入过一个摄影社,”当时的良音满脸通红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医务室里,对着来探望的柠海说,“那个摄影社的名字叫‘偶得’,偶然得到,可遇而不可求。艺术就是如此,没有遇到的时候,强求是得不到什么的。正因如此,艺术才显得珍贵,灵感才需要保鲜,速写、摄影什么的,高效率记录灵感的方式才不断革新……”
当时柠海没有认真听良音说的东西,一方面她很担心只是参加了个体测就中暑被送进医务室的良音,另一方面,她诧异于良音在半死不活的状态下依然两眼放光眉飞色舞地和她传播思想,简直像是宗教狂热分子。当时的柠海还没有理解这个问题小孩,未知带来的恐惧使她产生了不小的误解。
不过,就算到了现在,柠海也依然不是事事都能理解良音,比如说这种看上去很是恶趣味的玩笑,她不知道良音当时是抱着“她的样子好呆,捉弄她一下”还是“她现在看起来好漂亮,给她画幅画”的心态完成了这幅绘画。
这些都是后话了,她现在该起床了。
柠海从参加工作以来一天都没有迟到过,和其他那些吊儿郎当的青年教师不一样,英语组的老教师和教导处的领导们对她的工作态度报以相当的认可。
这样疲态,除了大学室友以外,似乎只有良音见识过了。
卧室的门发出动静时,窝在沙发里的良音就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早饭放在厨房咯,你自己热一下吧。”
柠海打着哈欠走出门,空气中弥漫着细微的咖啡香气,她听到良音的话,心里颇感意外和欣慰。
她知道良音的生活习惯很差,有空时尚且会用泡面糊弄过一日三餐,没空的时候往往饭都不吃一口,但良音今天居然为她准备了早点,甚至还附带咖啡,可能一段时间没见,良音也在试着改善自己的生活质量吧。这是柠海最希望看到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想让良音过得好了。<div id='gc1' class='gcontent1'><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try{ggauto();} catch(ex){}</script></div>
厨房里摆着三桶方便面,以金字塔的形状堆叠着,三种不同的口味任君挑选。
柠海黑着脸走到了客厅,发现一杯咖啡正放在茶几上,没有人喝过,还冒着热气,看来是为她准备的。
“唔?不合你的口味?”良音看到空着手出来的柠海,开口问。
柠海该如何回答呢?对一个用泡面来招待客人的家伙来说,再怎么委婉或刻薄,想必都毫无意义吧。
“其实,橱里还有我珍藏的自热火锅,”良音看到柠海复杂中略带超然的表情,接着说道,“从20年珍藏到现在,太难吃了一直没吃掉。”
“良音。”
良音听到这个不熟悉的称呼,不由得虎躯一震。
虽然良音和柠海早在之前就已经确定了互相去姓以名相称,但她们其实很少真的称呼对方名字。
算是还有一层看不见的隔阂吗,良音也无从知晓,她觉得她们只是不太习惯那么做。
“干……干什么?”
良音被突如其来的知性声线打乱了阵脚,说话甚至有点磕巴。
“我有时候会怀疑,你是不是有自我毁灭倾向。”
看向柠海的双眼,她好像是认真的,认真地拷问良音的真实。
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了这个词,可能又是从哪些不入流的教育杂志看来的,或者去哪个学校听了节装模作样的公开课后受了刺激。
我感到可笑,可笑之后是一阵悲哀,目睹了一场莫大的讽刺,观众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我一个等着看注定烂尾的结局。
“把那杯咖啡喝掉我就告诉你。”
……
“好喝吗?很难喝对吧?所以我决定把它送人,而不是留着它让它一根一根毁掉我的下午。”
谁人不是在走向毁灭呢?被时间,被空间,被漫长而无法抵达的期许,被同样枷锁缠身的他人,被一切有形或无形的东西毁灭,如果这样去解释的话,我或许确实在自我毁灭了。
这就像是飞蛾与火,越是靠近,越是脆弱,追逐至高的名誉,追求永恒的爱恋,都不过是以生命和世界去做交易,用生命直接去面对,越是了解,身形也就越是缥缈,因为除却生命之外,我们一无所有。相比之下,我宁愿追逐自己,看清自己,即使我的意志也会渐渐消逝,但我最终得到的是亲切的解放,而别人得到的是失去一切虚荣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