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老太故去不过几日,邵宅就变了天。因怪事频出,奴仆多有请辞,成倍加俸也留不住人。
偌大庭院竟似荒园一般萧索。
山墙西侧一处僻静厢房内传来几声鸟雀鸣叫,简陋的屋舍中,立着一尊红木鸟架。
其上一只巨大的彩凤鹦鹉正闲梳理羽翼,身长约三尺,睛如点漆,喙若刀锋。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知从何传来,无数情绪充斥在屋内。
鹦鹉扑扇着翅膀,也跟着“嘎嘎”叫了两声,仿佛随声应和。
看守灵堂的大爷和三爷一早便处理事物,只留熟睡的二老爷。
堂内的嘶嘶怪响扰人清梦,二爷睁开睡眼定睛一瞧,案桌上分明盘着一条吐信的灰蛇!
他吓得连人带椅仰倒在地,手撑触到一冰凉滑腻之物。还未来得及转头,一股钻心的疼痛便由手臂传来。
“二……二爷!”送茶水的丫头看着眼前的景象,失手丢了茶盘。
“来、来人啊!!!蛇!有蛇啊!!”
不消片刻众人赶来,均被灵堂内的景象吓得魂不附体。
地面上就不肖说了,桌椅间、窗橼处,处处绕着身形扭曲的蛇,就连老太太的棺椁里也趴着几条。
体弱的小丫头被蛇腥气熏的头昏脑胀,连连作呕。
大老爷邵训辅面如死灰,强自称着一口气,颤声道:“拿火把来!还有雄黄酒!”。
邵训川才从百花园赶来,小幺女的失踪已经令他方寸大乱,还没来得及与兄长商议,就见到这骇人的一幕。
他呆了半天,猛然间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是娘,一定是娘回来报仇了,娘来报仇了!娘啊,是儿子不孝,您放过我吧……”
他又哭又叫涕泗横流,一头冲往灵堂内里。
“拦住他!人手一支火把,注意别走了水!还有雄黄酒,越多越好!”
大老爷以袖掩住口鼻,“阿兆阿丰,你们去把二老爷抬出来,看看有人怎样了?”
那两名家丁畏缩不前,一步也不敢踏上前去。
“没用的东西!”
正当众人束手无措之时,仆人却急匆匆来报:
“老爷!外面有两人,自称是圣上派来的钦差,说是要见您。”
邵训辅不禁扶额,两个弟弟一死一疯,这些天请了无数和尚道士、神婆马仙,没一个顶用。
家中女眷均已被送往金陵别苑,只大老爷长子邵惊雷奉命抵御外敌,一时半会还收不到信。
他硬着头皮预备会见钦差,不待抬步,家丁已领着两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走来。
头前那青年身着青衫,剑眉星目,英武挺拔。
另一人着黄衫身材稍显单薄,个子矮些,五官俊秀,二人均未着官服。
“好浓的腥气呀!”
黄衫男子的嗓音有些尖细,以袖掩住口鼻,不满的嘀咕。
青衫男子凌厉的瞪了他一眼:“云凤,休得无礼。”
不待邵训辅询问,青衫男子已走到他跟前,拱手一揖:
“邵大人,在下韦盼道,弘文馆学士兼太子左仆射,特奉圣意前来凭吊,这位是护卫莫云凤。此行乃是暗中指派,不速而来,还望见谅。”
说着,他拿出敕碟密函。
邵训辅看那敕碟的确不假,密函上面的内容与韦盼道所说无二。
他曾听闻韦盼道这号人物,比他还要高上两个品阶。由于自己常年驻外地方,并未见过其人。
“原来是韦大人,恕下官有失远迎,久仰您大名,今日得见果然人中龙凤,气度非凡!”
“不敢当,承蒙圣上器重,特命我等前来,一是替圣上凭吊故人,二是在下想为邵主母的后事尽些绵薄之力。”
“贵人临门怎敢劳烦?”
邵训辅表面上打着官腔却暗自腹诽:这人说的好听,若只凭吊故人何故暗中指派?
几个家丁丫鬟正哆哆嗦嗦的举着火把,并朝各处泼洒雄黄酒。
“邵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呃……”邵训辅干笑两声:“大人有所不知,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先让下人为您和护卫接风洗尘,您看如何?”
“大人您快来看啊!好多蛇,还躺着一个人!”莫云凤好奇的扒在灵堂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
邵训辅才放下的心忽地又提了起来。
韦盼道闻声走来,向灵堂里看去,撩袍迈步就要往里走。
“大人慢着,那蛇有毒!”邵训辅赶忙拦住韦盼道。
韦盼道充耳不闻,一旁的莫云凤紧随其后,虽是嫌恶,却并未露出惧怕之意。
“老…爷!老爷不好了!”
正待韦盼道要踏入灵堂,厨房的烧火丫头翠柳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瞎喊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不快滚?”邵训辅给那丫头使了个眼色。
翠柳正待离去,莫云凤却上前一步拦住了她。
“站住!你面前的这位是钦差大人,问你什么如实回答,若有欺瞒可是死罪!究竟出了什么事?”
翠柳为难的看向老爷。
“这——”
邵训辅只好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翠柳这才结结巴巴开了口:
“奴婢去井口打水,看到里面有……有具女尸……”
“开始奴婢也不确定,只是隐约看到了漂浮的衣裙,而且还看到有、有只手……”
“你可认得那女尸是谁?”莫云凤急忙追问。
“看那衣裙的样式,像是蓝小姐的……”
莫云凤微微蹙眉,紧跟着问:“你是说蓝宝玉?”
“是。”
那韦大人面色有些异样:“翠柳姑娘,劳烦你现在就带我们找那口井。”
翠柳在前面带路,一行人跟着走在后面,两位官爷的神却是情愈发的凝重。
“还是来迟了一步吗?”
莫云凤声音极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密空传音与韦盼道嘀咕。
韦盼道摇摇头,示意他别作声。
庭院一片死寂,时不时游窜过几条灰蛇,不怀好意的朝来人吐着信子。
众人来到后院伙房。
“老爷,大人,就是这里。”翠柳指着一口井说。
“捞上来。”
几名家丁拿来竹竿钩子,围在井边前前后后的忙活。
尸体被捞了上来,井水溅洒了一地,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让出一大片空地。
尸身泡得发白,微微浮肿,不过仍能看出衣裙是上好的料子。
“呀!是蓝小姐!”
一名丫鬟惊诧道,经她一说,其他下人也点头附和。
莫云凤再次看向韦盼道,他虽不似莫玉凤那般失态,面色却也不大好看。
韦盼道蹲身查看女尸,莫云凤紧随其后。
邵训辅那双充血的眼转了一转,忙道:
“这小幺女怎么会死在这里?”
他们兄弟三人素来看不惯这个外来的丫头,又因为她是家中最小,便取了“妖”字谐音称其为小幺女。
女尸颈项间有条若隐若现的五彩绳,由于尸体在水中浸泡浮肿,细绳已勒入皮肉,韦盼道解下细细观瞧。
那边邵训辅潸然泪下,哀声痛哭:
“蓝宝玉并非我邵家所出,天性顽劣,手脚不净,被母亲发现斥责了几句便怀恨在心,药死了母亲…娘啊,您死的好惨啊!”
“或许她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畏罪自杀!”邵训辅停止了哭嚎,笃定道。
“不可能。”
邵训辅诧异道:“啊…这,那敢问大人有何高见?”
莫云凤颇有些不耐烦:
“尸身手脚反缚,若是畏罪自戕,是谁将她绑起来的?我看分明有人行凶暗害!”
韦盼道沉声道:“最多泡了不过一天,面目似乎被人刻意捣毁。你们可能确认这就是蓝宝玉?”
几个家丁丫鬟面面相觑,没人愿意靠近,只是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大…大人,请您明察,下官真的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
韦盼道终于开口:“此事蹊跷,在下需得查清好向圣上交代,看来要叨扰邵大人几日了。”
“哪里话?大人不辞辛劳莅临寒舍,莫说几日,长住也无妨。只是近日家中事务繁多,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邵训辅忙命下人为其安顿住处。
账房内传来算盘噼里啪啦的声响,大老爷在清查账目。本来也是睡不着,索性就不睡。
他揉揉酸涩的眼睛,饶是身体再硬朗也实在熬不住,终于迎来一丝久违的困意……
嗓子突然疼了起来,仿佛有根细针在他喉咙处钻磨,下人也喊不来,只好自己起身倒茶。
透过窗子,月色下一团模糊的影子扑朔而来。
那是——可不正是小幺女养的那只彩凤鹦鹉?
他嘭的关上窗,用力过重,窗扇径直掉落。
邵训辅连连后退,想喊人却发现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那鹦鹉最终落到了窗缘,尖锐的喙一张一合吱吱呀呀的叫着:
“嘎嘎!好儿郎!好儿郎!为了金银不要娘!嘎!”
粗厉难听的声音几乎刺穿耳膜。
刹那间,那恼人的叫声消失了。当他壮着胆子睁开眼睛,竟看到了邵老太太布满皱纹苍白渗人的脸!
“娘!”
邵训辅的声音变了调,脸色只怕比鬼还要白上三分。
老太太目光空洞,只见眼白不见眼仁,她伸出两只枯槁的手臂,向邵训辅的脖子靠近。
“我的好儿子,娘想你啊——下面好冷——好冷,你来陪陪娘——”
他想躲可动不了分毫,终于那双手触上了他的脖子,慢慢收紧。
“呵呵呵——”老人口中发出桀桀怪笑,渗得人汗毛倒立。一双枯手死死攫住邵训辅脖颈收紧。
邵训辅双眼凸出,脸涨的紫红,再也无法呼吸…
……
“老爷!老爷!您怎么了?快醒醒啊!”
邵训辅被呼唤声带回到现实,眼前是管家福瑞。
他发现自己躺在账房的地上,回想起刚才毛骨悚然的经历。
他刚想说话,就因喉咙的刺痛干咳起来。接过福瑞端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才将疼痛压下。
他摸着自己的脖子,惊魂未定,“刚才可有何异状?”
“回老爷,方才老奴巡夜,听到喊叫,进来时见您躺在地上。”
“看见别的什么了吗?”
福瑞环顾四周答道:“并无异状。”
邵训辅逐渐缓过神,由福瑞搀扶着回去厢房。
江南与北方不同,初春时节雨水盈多,一连几天总也不停。虽不及北国冷冽萧肃,寒意却伴蛛丝细雨浸入骨髓。
韦盼道手持五色绳,望着逐渐暗淡的天空出神。
“这大悲索确是师父所结,谧儿,我搜查邵宅,你去宅外看看有无异状。”
原来他二人根本不是钦差,而是方仙派弟子。
冒充钦差的叫做乾欢,师谧则是女扮男装,二人是师兄妹。
他们奉掌门玄玉真人之命,前来邵家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