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昌国永庆十二年春,谏议大夫李诺新婚夜与新妇双双遇刺。三日后,李诺不治身亡,新妇花朝转危为安,幸留一命。
少帝惊闻噩耗,哀恸欲绝。以花朝“克夫”为由,视为祸国妖孽,欲于十日后当众处死,以烈火焚之。
……
京郊李府一夜间红妆换缟素,用来拜堂的听雨阁如今也成了停棺之地。这于李府上下而言,真真是大喜大悲。
新婚第四日,新妇花朝醒转,挣扎下地,双目凄然,形若痴傻。
她不顾身上伤口,披麻戴孝跪坐于丈夫的棺木旁,每每前来吊唁的宾客祭奠完毕,她就俯身行礼以致谢意,好似一尊失了感情的木偶。
不过半日,小腹伤口扯裂开来,终是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
“主母心真好,要我说,还找大夫救她做什么?这种祸害人的妖精趁早死了算了,没得再留着祸害人!”
“谁说不是呢!咱们少爷那可是陛下的伴读,朝中的正四品谏议大夫!谁不羡慕少爷前程无量,偏叫这个克夫的死鬼缠上了。”
“就是就是!这女人,克死了自己爹娘不说,还接着一连克死了三个丈夫,咱们少爷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非她不娶了!现在倒好,你看看……”
吱呦——拨步床叫了一声,绿衣丫鬟捂住了白衣丫鬟的嘴,“瞧,人醒了。”
拨步床上,花朝“哎呦”了一声,抱着脑袋摇摇晃晃坐了起来,“谁那么缺德拍老娘的——”抱怨的声音在看到面前站了两个古装扮相的丫鬟时戛然而止,花朝明显一愣,樱口大张,能塞下一个拳头,“哇哦,你们是在玩cosplay吗?”
两个丫鬟懵然对视一眼,绿衣丫鬟问:“少夫人说什么不累?”
“玩……cosplay啊……”花朝复述了一遍。
白衣丫鬟见花朝拧了眉头,以为她是生气了,扑通跪下,急道:“少夫人,一个时辰前您在灵堂晕过去了,奴婢们一直尽心守着,并无半分懈怠。何况府中办着白事,哪怕借奴婢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期间玩乐啊!”
少夫人?灵堂?奴婢?府上?白事?花朝头顶连冒几个问号。
她明明刚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回家,半路遇上俩人吵嘴,她上前拉架来着,却被不知道哪位英雄挥过来的皮包砸中了后脑勺,接着就晕了。
现在这情况,怎么瞧着像是穿越了?正想开口求证,忽然,属于原主的记忆如开了闸的堤坝,一泻千里。
原主与自己同名,花朝,取“与君朝朝暮暮”之意。父母取名,本是祝福,可这对于原主来说,却似诅咒。
及笄后,先是父亲暴病而亡,母亲悬梁随夫而去。作为独女,几个叔叔争着瓜分她父亲的遗产,草草备了一副嫁妆,将她嫁给一个痨鬼冲喜。
出嫁当日,花轿刚落地丈夫就一命呜呼,她尚未拜堂,不算礼成,原封不动叫夫家退了回来。
不久后,有个老富绅看中了花朝的美貌,要纳做第十七房姨娘。结果花朝进门当晚,老头儿醉后呕吐不止,一口没吐上来活活呛死了。
老富绅的媳妇小妾们早就盘算着分遗产,如今真出了事,她们高兴之余还了花朝自由身,还大方地扔了六箱金子给她,说是望她日后六六大顺。
就这样,有了这笔金子再加上自己的嫁妆,花朝成了个小富婆。
一个女人,貌美不说还有钱,很快就惹了个小混混要娶她为妻。
那个小混混大肚黑面,身子看起来虚的像被厉鬼吸了精气。新婚当晚入洞房时,也不知是兴奋过度还是怎么着,衣裳才解了一半,人就一头闷倒在地抽搐不止,大概率是猝死了。
这小混混平日里欺男霸女恶事做尽,邻里听闻都拍手叫好。他本就是孤身一人,死了以后多年来搜刮的资财便尽数归了花朝。
有人眼热,却没道理跟花朝叫板。人家丈夫死了继承家财,天经地义,哪儿由得外人来说嘴?可若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花朝吞了这么大笔银两,他们心里头又嫉妒地发狂,于是逢人就酸上几句,末了还要说什么“这女人,命硬的很,这么些男人就没一个压得住她的!”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她克夫了。
对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背上这么个名号,和被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难怪原主选择了投河来了此残生。
回忆到这儿,穿过来的花朝盘腿坐在拨步床上已然是目瞪口呆。
前前后后不过一月的功夫,凭着三段莫名其妙的婚事,原主就拥有了黄金万两。
天爷啊,听过有人卖鱼发家,有人捡破烂发家,有人买彩票发家,可唯独没听过有人靠死丈夫发家的。她要是原主,还要男人做什么,还管他人言论作什么,雇辆马车,再找几个出色的打手,拉上金子,自此天高地阔,美滋滋环游世界享乐人生去了。
花朝往床边挪了挪,“两位好姐姐,那个……你们知道我的嫁妆在哪儿放着么?”
两个丫鬟瞠目结舌,心道少爷刚死,这少夫人就要收拾收拾跑路么?实在是无情无义!
花朝见她们不吱声,以为是不晓得她的嫁妆长什么样子,就好心提醒道:“就那十二口大铁皮箱子,挺沉的,里头装满了黄金!”
丫鬟更气了,穿着紫衣的那位直接别过头去不看她,白衣丫鬟低下头没好气道了句:“都收在库房里头呢!少夫人放心,主母和老爷都是善人,李府也不差这……万两黄金……丢不了的!”
花朝激动地搓了搓小手。
这是什么狗屎运?!这辈子,躺赢啊!没有内卷,没有朝九晚五,没有pua,没有干不完的工作……太美了!
在两个丫鬟地注视下,花朝原地打了两个滚。
当初原主投河后被李诺救下,悉心劝慰。两人日久生情,李诺便娶她为妻,谁料到成婚当夜眼看着就要洞房花烛人生圆满了,突然间有个黑衣人破窗而入,李诺不敌,连中几剑,原主舍身相护,也被刺中。
就这样,原主算是机缘巧合地一连“克”死了四个丈夫,如今她占了原主的身子,想必原主的魂魄此刻应该已经过了奈何桥,和她的李郎团聚了。
所以她也算是做了件好事,成全了一对苦命鸳鸯咩?万两黄金算作报酬。甚好。
她本就是个乐天派,一想到原主能和心上人生死相随,终于不用再遭人白眼儿,而自个儿也能依靠着这黄金万两心安理得地躺平,她就很快乐地接受了自己穿越到了古代这个事实。
她有些腹饿,正想要饭来吃,却见一个婆子走进来,神色瞧着很是忧虑,好似有塌天大祸砸了下来。
婆子向着花朝略福了福身子,道:“少夫人,陛下来了,瞧着面色不善,有话问您,正在听雨阁候着呢!”
陛下?花朝脑子飞转,心道幸亏穿过来之前刚刚在图书馆看完了这段历史。
现在是荣昌国永庆年间,那么在位的皇帝是霍衍……
真好,自己竟然还记得……
他应该是出现在史书的倒数几页,难怪记得这么牢……
霍衍……少帝……六岁登基……丞相刘承祀把持朝政十三载……
欧迈嘎,怎么是那个亡了国的昏君!!!
算算日子,岂不是明年开春就要亡国???
花朝觉得老天像是跟她开了个玩笑,颇有种心如止水之感,面无表情地抱着被子呆坐在床,终于忍不住,哗哗流下两行清泪。
犹记得读这段历史时,她在图书馆曾大言不惭地说了句“霍衍小皇帝,真想穿过去把你揍醒呐!要是老娘在,看不把那些个奸佞除喽,造一个太平盛世出来!”
如今,果真是穿过来了。
想到昔日的“豪言壮语”,花朝有些绝望地抱着被子歪倒在床,“老天爷,若我说还是想回去为GDP贡献一点微薄之力,你能把我连同那十二箱金子一起送回去么?”
丫鬟、婆子:“……”
还没等花朝接受这个悲痛的事实,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六只手齐上阵,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套上衣服就往听雨阁拉。
“少夫人呦,你别管什么地皮黄金咯!今儿个陛下这气你要是安抚不下去,再过六天陛下就要把您给烧喽,到时候主母和老爷都保不住您了!”
花朝骨头一颤。烧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小皇帝为何要要了她的命,她就被婆子一把推进了灵堂。
“砰!”大门一关,差点拍她脸上。
灵堂里很安静,静得像入了坟地。最后一丝风顺着门缝卷了进来,呼呼吹过耳畔,阴森森的。
“你就是那个克夫的花氏?”小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隔得很远,有些飘渺,如冰凉的墓碑,一点温度都没有。
“唔。”花朝一寸寸将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身子也转了过去,“也许……是?哈哈,倒不必描述的那么具体?”克夫二字大可不必再提。如今芯子换了,她说不准还旺夫呢!再说原主不过是赶巧了,哪里就克夫了。
此刻的灵堂与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一个时辰前的灵堂里挤满了吊唁的人,或真情或假意,总归人人眼角都挂了泪,哀声震天。此刻这里却空荡荡的,只有花朝、霍衍以及李氏夫妇四人。四周窗户大敞,风呼呼地吹进来,卷动白色的经幡摇曳不止。
忽然,门外的婆子高唱了一声:“陛下,宰相府上的人来吊唁了!”
眨眼间,原本一本正经负手立在经幡旁的小皇帝瞬间垮了脸,指着花朝破口大骂,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似的。
“就是你克死了李爱卿!”
“你赔朕的李爱卿!”
“呜——没有李爱卿,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呜——”
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趴在李诺棺木上呜呜哭起来了。
花朝愕然。
这昏君,脑子似乎不大好使。也难怪他能做出“立宰相为储君”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气得祖宗要掀棺材板儿的事。
花朝立在原地瞧着小昏君嚎啕大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瞧见小昏君伤心之余似乎想起了什么,胡乱摸了一把泪,恶狠狠地盯着她愤愤道:“来人,把这个妖精给朕押进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