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气候与北方不同,初春时节雨水盈多,一连几天总也不停。
虽不及北国冷冽萧肃,寒意却伴蛛丝细雨浸入骨髓。
韦盼道手持五色绳,望着逐渐暗淡的天空出神。
“这大悲索确是师父所结,谧儿,我搜查邵宅,你去宅子外查探。”
传说自盘古开天辟地,人间妖魔作乱,尊神不忍见生灵涂炭,于是集结一班能人异士,以降妖伏魔为己任,并赐予神通法器辅助。
随着邪魔外道被驱逐镇压,这班异士也渐渐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隐退于何处。只听说他们居住的山叫做方仙山。
这世间从未有人寻到过此山,有人认为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经年历代,笃信之人寥寥无几……
这故事师谧已经听过无数次了,小时候她总缠着师哥讲给她听,却怎么也听不腻。
作为方仙山弟子,她自是引以为傲。但此刻,再大的山,也盛不下她那颗年轻躁动的心。
“师父,您就放我下山去吧,上次出去还是半年前了,我听采买的三师哥说了,过几日便是花朝节,只要您让我下山,我一定会带最最好的酒和花糕孝敬您老人家,好不好嘛师父?”师谧拽着一发须花白的老者摇晃着。
师谧身材高挑,相貌清丽可人,性子活泼伶俐,颇有些任性,倒也算率真可爱。
行止却实在有些头痛,这女娃今年十九,聪明有余,性子浮躁,仗着众师兄弟姐妹的偏爱肆意妄为。
他原本在僻静之处打坐入定,没想到还是被这闹人的徒弟找到了。
行止虽年逾半百,却丝毫不显老态,宽大的道袍更衬得身姿颀长,清攫飘逸。
“上次让你推算的命盘可算得了么?”
师谧成竹在胸,从衣袖中掏出一张折了两折的宣纸,展开在行止的面前。
“这有何难!”
行止接过写满密密麻麻小字和符号的纸张认真观瞧。他曾与关门弟子乾欢谈起过徒弟们的资质:
旁人可取之处或有一两点,不足之处左不过一两点。唯有师谧,不足之处极多,但可取之处也极多。
“看来安星之法你已悟,那就把这盘解了。若是解得好,为师便准欢儿带你下山去。”
“师父你可要说话算话!”
师谧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您让我算的乃是阳女,土五局,您看这里。”
“此女乃是‘双星入命’之格,若是入寅宫且庙旺自是极好。可偏偏她命守申宫,虽主人聪明机巧,但天梁庙陷,难免招灾招难招小人,亦必多病痛多是非,一生变动漂泊。好在解神坐命,正所谓‘不遇凶不足以化吉’,且愈凶愈吉,另与天巫相会,倒是极有修习玄宗妙术的天分。”
行止听得捋髯点头。
师谧接继续道:“此女命宫无煞忌,本为大吉。只是她父母宫却大大的不妙!”
师谧的语调抑扬顿挫,说到兴起之处便伸手比划起来,颇有些仙人指路之姿。
“七杀星本无陷宫,但若照我派的推法来看,落卯酉即为陷落,此乃‘杀陷震兑”之格,若不见煞忌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七杀会火星,逢武曲化忌,辅星破碎,加重了她的杀戾之气。且幼年弃祖离家有刑伤,际遇坎坷,六亲离散,父母有重大倾败之象,此宫这般凶险,所以徒儿大胆推断,此女父母若非倾家荡产,便是疾厄缠身,亦或是早已不在人世……”
师谧虽自信解的不错,却仍然有些忐忑的望着面无表情的师父。
半晌过后。
“好好好!”行止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他对师谧的解盘甚是满意。
“是师父您教的好!”师谧见行止心情大好,连忙趁热打铁。“师父,刚刚您亲口说的,只要我解的好,就让师哥带我下山去玩,您可要说话算话哦!”
师谧活泼灵动,言笑晏晏,撒娇的样子颇为俏皮。
“长生十二宫,你不过解了三宫……”行止话音未落,不远处一青衫男子缓缓朝二人走来。
“师父,师妹,徒儿拜见师父。”那男子走近,恭恭敬敬向行止做了个揖。
这人年纪约么二十出头身材颀长,面若冠玉,剑眉星目。腰间系一手掌大小的古铜色铃铛,尽显风流俊雅,又不失英武。
“欢儿,你来的正好,为师有要事交代。”
“师父请说。”
“来看看这个。”行止将手中的命宫图递给了乾欢。
“这是你师妹推算的紫微命宫图,你看看算得如何?”
乾欢接过图纸,仔细观瞧。
那边师谧已经坐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朝乾欢使眼色。
乾欢巍峨不动,仿佛没看见师谧焦急的眼睛里就快冒出火星儿似的。
“师妹的造诣越发的精进了。”
师谧听到此话长舒了一口气:“我哪里比得上师哥你啊,你才是我们方仙山的翘楚,将来我派发扬光大可全都靠你了,是不是啊师父?”
师谧一边说一边朝乾欢挑了挑眉。
“师哥啊,刚才师父说让你带我下山去玩几天呢,我们快去准备准备这就出发!”师谧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行止看着急不可耐的师谧,又转向乾欢,“欢儿,为师叫你来正是要说此事。”
行止神色逐渐变得惆怅起来,师谧也看出来了,随即收起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
“师父,您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和师哥,我们一定会不遗余力为您分忧解难。”
“这次让你们下山可不是游山玩水去的,为师要你们去找一个人。”
行止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迷雾之中,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师父要找的可是师妹所推算的命主?”
“正是。”
行止长叹一口气:“此女名唤蓝宝玉,是苏州邵家的养女。一眨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孩子天生天化的不能言语,英茹一走恐再无人护她周全。”
乾欢思虑片刻道:“师父,除了不能言语,可有无明显特征?”
行止思索片刻道:“十六年前,我和英茹将尚在襁褓之中的蓝宝玉救下,这一别就再没见过。她的名字还是我起的,那时我就推算过她的命盘,知她一生多灾多难,因此结了五色大悲索,望能替她消灾解难,你们见了定能分辨。”
“师父,您太偏心了,您都没有给我结过大悲索。”师谧小嘴一撅不满道。
行止哭笑不得:“她的命盘换给你,你要吗?”
师谧调皮的扮了个鬼脸。
“好了,你们收拾收拾尽早下山将人带来。”
“是,师父。”乾欢与师谧异口同声道。
“师哥,我们快走吧!”师谧迫不及待拉着乾欢的胳膊就要跑。
“等等!”行止厉声道。
“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
“欢儿,看好你师妹,莫让她招惹是非,找到人立刻回来,不得逗留!”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韦大人,您睡下了吗?”邵训辅的声音极尽谦恭,他侧耳紧贴于门缝处,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门没锁。”
“那下官就叨扰了。”
师谧前脚才走,乾欢还未来得及出门,却被邵训辅堵了回去。
听到敲门声后,他迅速的脱下一身黑色夜行衣扔到床上,放下帐幔挡住,又披上外衫来到桌前点灯。
邵训辅推开了门,怀中抱一木盒径自走来。
“不知邵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乾欢泰然自若,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邵训辅故作惆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乾欢喝了一口冷掉的茶,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韦大人,叨扰了您休息,先给您陪个不是了。若非事态紧急,下官何以至此?”
乾欢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如今家中事端层出,阖府上下人心惶惶。承蒙圣上惦念,派大人您前来聊以慰藉。老朽唯一的夙愿就是家宅安宁,子孙康健。若是大人能够替邵家祛除邪魔,我邵某人必当重谢!”
邵训辅打开了木盒,霎时间,一道柔和的光芒倾洒而出,如同关不住的皓月灿星将整个屋子笼罩在华盖之下。
绚烂的光彩将桌上的一点烛火衬得微不足道——锦盒之中中盛有一颗鸽蛋大小的月白圆珠。
“此乃东海三十二代采珠人历经百年才寻到的星月珠,世上仅此一颗。请您笑纳。”
邵训辅双手捧着盒子送到乾欢面前。
乾欢将那沁润的珠子置于掌中端看,只见它通身雪白,泛着皎月般的光辉。
难得的是它发出的光芒绚丽却并不刺眼,煞是喜人。
“下官深知大人您清正廉明,看淡身外之物,也不缺这些玩意儿。只是今后大人若用得着我邵某人的地方,邵某必当鞠躬尽,不惜余力。”
乾欢将珠子放回盒子,“邵大人不必如此,在下自当尽力为之。”
邵训辅干笑一声:“韦大人,邵某也不和您绕弯子了,请您过目。”
邵训辅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来,上面写着蓝宝玉谋害邵老太的罪行,以及她画押的手印。
“死者已矣,生者如斯。恐怕还需大人多多费心。”
他一字一顿说得无比郑重,待乾欢看过后又将其收回怀中。
乾欢没再推拒,收下了珠子。邵训辅又客套了几句方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