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妙音眸光触及到那一抹雪白鹤氅时,笑容瞬间收敛。
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空洞得似乎在看另一个人,直到在面前站定,才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
“洛门主,贫僧去了百里宗。”
“然后呢?”
主持知道两人有话要谈,便先行离开。
洛妙音没有停留在原地和他慢慢聊,巡逻在月老庙的四周看看弟子们帮忙的情况。
念尘跟上她的脚步,平静道:“洛门主曾和百里家的人做过交易吗?”
洛妙音的脚步顿了顿,说到交易无非就是和百里青薇拜托她要杀自己的事情,看来百里青薇把这件事和念尘说了,意图很明显。
想要念尘和她反目成仇,互相折磨。
所以他是来质问和报仇吗?
“做过,你要如何?”
她浑身带着防备的敌意,彷佛是一只匍匐好的豹子,只要他敢有任何异动,就会剧烈地反击。
念尘不为所动,追问:“伤过越施主吗?”
“怎么,你要替她报仇吗?伤害过她的人也有你的一份,你要如何报仇,禅师?”
她自暴自弃地笑了一声,再也不看他,继续往前走。
念尘眼底掠过一抹悲痛,捏着佛珠的手指经不住在颤抖。
前面正好是结缘的大树。
上一次和越施主来这里,也是大雪纷飞的季节。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他闭了闭眼,把涩意隐去,才敢仰头看向挂满红绸子的树桠。
搬着陈旧破烂箱子的和尚们在树下经过,几块石头从箱子的裂缝掉了过来,他们停下来拾起,念叨着:“早知换一个新的箱子。”
“没事,反正今天也会焚烧了。”
念尘低头看去,发现上面都是曾经修士们祈福得到的石头,上面都是有文字的,不禁问道:“为何要焚烧?”
一个和尚行了个礼,答道:“这是施主们不要的,有些是心意不相通没有成对的,有些是心意相通后出了变故,被他们扔回来,我们都会统一处理掉。”
念尘刚准备给他们让路,突然发现箱子最上面那层,有一块碎了后被拼凑起来的石头。
他蓦地想到亲手粉碎了的场景,心头大恸,拿过来仔细一瞧。
隐约从中看见“结”“千千”这些字眼。
中有千千结!
他脸色煞白,只觉得天地一阵眩晕,差点没站稳踉跄了几步。
她把石头捡回去了,拼起来了,又扔了。
她是否存着念想,等着他去解释?
在扔了的那一刻,是和他这般的悲怆吗?
大雪中的空气似乎愈发的稀薄,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握着石头的手指泛着苍白,死死不愿松开。
“禅师?”搬箱子的和尚们狐疑地看着他,暗示他赶紧把石头还回来,赶着去焚烧。
“贫僧想要留着。”他嗓音沙哑,紧绷的下颚线似乎在极力忍耐着最后一丝理智。
“可是,这不合规矩。”
“这是贫僧许下的,为何不合规矩。”
听见争吵的洛妙音回头,瞧不清他掌心握着什么,但垂在外面的红绳可以认出来,是她当初做成项链的材料。
是她今日来扔的石头。
她转了下手中的伞,沉重的雪抖落,语气充满了嘲讽:“哟,是你许下的?那另一半为何会扔了?”
念尘抬头看他,那双丹凤眼眼尾微红:“贫僧只是不小心把她弄丢了。”
“贫僧会把她找回来。”
“不惜一切。”
*
从那天起,念尘便踏上了寻找越青梅的路途。
听闻他拿着画像,沿着附属国的河流,一直往下寻找。
“门主,你又走神了。”凌冉冉不满地叩着桌面,猛地喝了几口茶解气。
“我在听。”洛妙音指了指地图的一处位置,“你说这里有人利用天罗门的名义作乱,我会去处理。”
“不不,我刚说的是念尘离寻找的人越来越远,要何时才能知道真相?”
“许是自责自己害了条人命,等过段时间自然放弃了。”
洛妙音不甚在意地起身,准备出发。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五日后的早晨,她在一个剑宗附近的附属国落脚。
游走在街上打探消息,很快就得知“天罗门”的人闹事之前会发帖子预告,嚣张至极。
而下一次闹事的地点,是不远处的一个村庄,“天罗门”声称要抓年轻男丁。
洛妙音把自己的脸伪装成男人的模样,修为降到金丹期,去村庄潜伏。
刚经过第一户人家,就瞧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拄着拐杖命令着:“猪圈这里也要做一道防护,一头猪都不能让天罗门的人抢走。”
站在屋檐下的男子回道:“阿弥陀佛,这道符文能够护着整个房子和院子了。”
“害,我知道我知道,我儿子也是修仙者,我当然懂,但我心里就是不安。”
老头子瞥了眼不为所动的男子,哼了声继续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忘性就大,好像不太记得你画像的人咯。”
本来纹丝不动的男子听见这句话后,立刻乖乖地走到猪场旁,念了道符文把猪崽围起来。
泛着神圣的金色光芒亮起的一瞬,洛妙音觉得十分荒谬。
杀鸡用牛刀?
堂堂佛子这是在做什么?
他白色的衣摆粘满了泥土,有些一些水渍和菜叶子,显然被老头子使唤做了很多事情。
“这就对了,最近我的脚愈发不听使唤,你这些法术能不能替我治好呀?”老头子得寸进尺。
“阿弥陀佛,贫僧不是医修。”
“那功德能不能转移些到我身上,让我以后投个好胎什么的。”
老头子咳了几声,“实不相瞒,就在前不久,我才见过你画像的人,她顺着这个河流来的,昏迷不醒,我把她救了上来。”
洛妙音都要气笑了,念尘的画像是越青梅,这个老头满嘴胡诌,使唤得念尘顺手得不得了,竟然还妄想诓骗功德,他又不是傻的。
念尘追问:“她后来去哪了?”
老头子神秘地走回屋子里:“她说了一个目的地,但是我要替小姑娘保密,不然怕死后投不到好胎。”
念尘跟着他走了进去,反手关了门,很快从窗户里看见隐隐的金光。
洛妙音脸色变了变,这个人莫不是真的把功德给一个凡人了?
他们佛修修的就是功德,这关乎他们未来的飞升和陨落。
想想他为了超度众生付出了多少的时光和努力,现在就被老头子轻飘飘一句话骗了?
她忍不住走过去,准备推开木门,听见里面传来老头子惊骇的哭喊声:“我……我错了,我没有见过她!不要杀我!”
她猛然推开门,只见老头子的脖子被几十颗菩提子佛珠死死地勒住,眼睛都突出了。
对比老头的惊恐,念尘只是幽幽地叹息一声:“若你真的救了她,贫僧的功德送你也罢,可是为什么,是假的呢?”
消瘦高挑的背影在这狭窄陈旧的房屋里显得格格不入,空灵悲恸的嗓音像过期的梅子酒,酸涩难以下咽。
老头子眼泪都飚出来了,朝出现在门口的洛妙音求救地伸出手。
只是他即将窒息的那一刻,佛珠松开了,劫后余生的他惊恐地退到了角落。
“你是佛修吧?这是在做什么?”伪造了外貌洛妙音,发出了少年的声音。
念尘转过身,平静道:“无法放下屠刀的人,不是应该给点教训吗?”
洛妙音心头一颤,这句话,是她小时候对念尘说过的。
当时他刚把自己带回宗门,劝她放下心中的仇恨:“一心迷是真身,一心觉则是佛,人人皆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她反问:“那些不放下屠刀的人,不应该给点教训吗?”
“自然会有,净禅宗有专门的惩罚。”
“那些惩罚太不痛不痒了,我要他经历我所经历的痛!”
念尘不赞同地摇头:“越施主这般,不适合留在佛门。”
后来越青梅便没再说过这些傻话,学着念尘隐藏自己的情绪,以笑待人。
即使后来和她在一起后,主动泄露欲望的人总是她,牵手,亲吻,都是她在索取,从未见过他会失控。
可是现在,他变了。
*
洛妙音和念尘的出现,让村民大受欢迎,以为他们是来自玄天宗的支援。
原来从“天罗门”发出警告后,玄天宗便会派弟子来保护附属国的人。
在两人以后,确实来了四位玄天宗的男弟子,和洛妙音计划相同,伪造成村里的青年,等着被“天罗门”抓,看他们的阴谋,并且在中途一网打尽。
在等待的途中,洛妙音和念尘呆在一间客房里,静默蔓延。
念尘静静地坐在床边,阴影把他笼罩着,阴沉沉的毫无声息。
向来放在掌心拨动的佛珠毫无声息地被他放在一侧,而脖子上,挂着那一块从月老庙抢回来的破碎的石头。
洛妙音瞄了一眼,便撇开视线:“你的画像可以给我看下吗?”
她接了过来,盯着惟妙惟俏的越青梅,学着男子对女子调侃的语气道:“对喜欢的姑娘我会忍不住亲她抱她,你这个佛修也会和我们一样吗?”
念尘把画像收回来,慢慢地卷起来,仔细得仿佛对待稀有的传承,不让任何一个边角有褶皱。
每卷一分,他内心的回答便清晰一分。
会的。
可从前的他偏要等她主动,来掩盖他率先失控的心意,来拯救他缺失的安全感。
他阖起眼帘,睫毛颤得厉害,曾经被压在心底,被他刻意忽略的欲念无处藏匿。
他曾卑劣想过,把她压在身下,占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