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许宜铭从厕所出来的时候,看到姜颜一个人抱着大油桶等他。

    她身板很小,很瘦,时不时还要用膝盖抵住油桶,支撑着力量。

    让他想到,几天前,她也是这么的,抱着他的书包,像护食的小猫一样。

    还没等许宜铭出声,姜颜就抢先一步问道:“你这油是买给谁的啊?”

    许宜铭静声了一会,开口:“没谁,就买来用的。”

    得到这样答复的姜颜顿时了然,他指定是还没认出她就是做饭的“雇主”。

    “我家挺远的,你把油给我吧。”

    闻言,姜颜立即抬头盯着他。

    这真的是他们说的,看片的猥琐男吗?无论是要去他家,还是他在她家,似乎都从来没做出过什么逾矩的事情。

    “你没事就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姜颜想了想,终于放下油桶,把自己的零食袋拎起来。

    “嗯。”

    两人没讲话,并肩走出了超市。

    夜晚的晚风很细腻,清纯透凉地迎面而来,蛙叫在宁静的夜晚显得突兀,但又和谐,像夏日本该有的气息。

    交叉分别处,他们互相道了再见,就背道而行。

    “喵~”

    树下有猫露出虎牙,嗷呜一声。

    姜颜听到有动静,就瞅了一眼,忽而心中一计,她飞快返回赶上他,扯了扯他的袖口。

    对上许宜铭半疑惑的眼神,姜颜别开眼,轻咳嗽了声,微微抬头,指着前面的一团猫咪问道:“咳,那什么,许宜铭,你看它们在干什么?”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隔着一道水沟的对面,几只猫咪打打闹闹,但似乎……不太对劲。

    许宜铭眯起眼,定了定神。

    一只花猫骑在一只黑猫身上。

    “唔……”许宜铭不自觉地红了脸,燥热的温度晕染上了耳廓,迅速用指节轻挡在自己的眼上。

    姜颜眉眼弯弯,没憋住笑,故意问道:“许宜铭,你这是不好意思吗?”

    不是课上看片吗,是装的不好意思吗?

    许宜铭没应她,手掌盖着脸颊,在她面前,显得尤为不好意思。

    “你好娇啊,许宜铭。”

    姜颜带着笑,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耳语。

    此时,她趁他害羞劲,放下全部假装,大大方方地盯着眼前这个少年。

    少年清澈白净的脸颊悬挂着一丝红晕,尤其是耳廓,像抹上红粉。

    唯恐被看出些什么,他有些慌乱,胡扯个理由想要离开。

    他想溜走。

    但姜颜不肯。

    姜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似乎是向内心的自己证明,他确实不是那种污言秽语的烂人。

    她深呼吸一口气,喊住他,飞快地讲出第一句话,给自己的胆怯打上个烙印:“我先前有听说你在课上看片。”

    前方的身板顿时僵住。

    许宜铭觉得自己头皮泛起一丝麻意,整个人就好像被钉在木板上动弹不得。

    “我现在说一些自己的想法,当然并不是为了让你尴尬。”

    “首先我不认为性有什么问题,它和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是大自然的呼吸。”

    “好奇是可以的。”

    “但绝对不能以羞耻之心或者以污浊之心看待这件事。”

    “它如同大自然的周而复始。”

    “我们应该要正视它。”

    许宜铭站着,没有回头,垂着眼睑,认真地,一口气说完:“我承认我不应该在课上玩手机,当时跳出来一个链接,我随意点了,没想到跳出来那样的声音,我想关掉但也无济于事,班上的人都知道了,我再解释也没用。”

    “我没有在课上看这些东西。”

    “但其他的,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他说完,僵硬地站着,等着少女的回复,心悬起来,小心翼翼地,怕一不小心,碰碎了,他们之前这份最普通,纯真的关系。

    姜颜笑了一下,轻声说道:

    “明天见,许宜铭。”

    我是说,明天见,我的小饭厨。

    橘黄色的路灯下,姜颜的影子被拉的颀长,好像内心柔软的那片地方变得慢慢坚硬起来。

    ——

    熙熙攘攘的早读课。

    姜颜拿出英语书,用卡片遮住单词的解译,然后默背单词的词义。

    后排起了骚动,她也一并齐回了头。

    凌之幸从教室后门夺门而入:“我艹,我还以为今天校长发疯了,抓高三的迟到。”

    福川三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高三的学生不太管纪律以及处罚。拿校长的话来说,都高三了,还不能自主学习,那也没必要老师一直紧盯着的。

    效果反而不错,逃课迟到的人数反而少了下来,谁都知道,现在是一名高考生,要经历千军万马过大桥的高考生,学校,老师,或是家长,谁也救不了,只有自己能完成自救。

    “我在门口罚站那边看到许宜铭,我还以为校长破天荒抓高三迟到了,吓死老子,结果门卫看了我的校园卡,就放我进去了。”

    “那许宜铭怎么会被抓?”一名学生问出了所有人的疑问。

    “不知道,可能犯了不是迟到的错误?”

    “……”

    后排的男生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聒噪声不断,姜颜没法静下来思考,尤其是她也加入疑惑——许宜铭为什么被抓。

    她戳戳同桌夏林非:“非非,上不上厕所?”

    夏林非忙着补作业,眼皮抬也不抬:“你自己去吧。”

    姜颜点头,绕开桌位,跑出教室,去卫生间旁边的栏杆处,踮起脚尖俯瞰下去。

    那边有学校的全景,尤其是一览无余地能看到学校门口。

    姜颜微眯起眼,果然看到门口旁站着一排被罚的学生,什么的都有,染发的,改裤腿的,做发型的,没穿校服的……

    许宜铭站在其中,倒是挺鹤立鸡群的。

    他没有穿奇装异服,也没有奇形怪状的混混头,穿着最干净的校服,站在其中。

    远远望去,虽然不辨五官,但是依稀能从那朦胧的背影中看出他。

    身板站得笔直,在阳光的加持下,整个人显得更加白净。

    姜颜微蹙眉。

    门卫抓许宜铭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点能被抓的理由,只能是迟到。但是迟到并不抓高三,除非……他没法证明自己是高三。

    脑边突然回忆起凌之幸的那句话“…门卫看了我的校园卡,就放我进去了…”

    校园卡!

    许宜铭的校园卡还在她那!最近一直没有机会还他。

    她立即收回俯瞰的动作,跳下围栏。

    “叮叮叮,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请同学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刚巧不巧,上课铃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

    她抿唇,犹豫了一秒,然后飞快地冲进教室,找到自己座位,把抽屉里藏了很久的校园卡拿出来放在手心上。

    “你干嘛?  夏林非注意到她的举动,问了一句。

    “非非,我肚子不舒服,一会儿老师问我去哪了,你帮我解释一下。”

    “得得得,每次我都帮你擦屁股。”夏林非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继续低头看课本。

    姜颜不再多言,迅速跑下教学楼,上课铃打响,整栋楼安安静静地,只有教师冰冷机械的耳麦声。

    她环绕着跑下折层楼梯,却在最后个楼梯道上,被德育主任看到了。

    “你上课时间干什么呢,跑来跑去?”德育主任脑门锃亮,头发稀疏,背着手踱步,注意到姜颜跑起来后有些急了,指着她喊道,“诶!你还跑!”

    姜颜置若罔闻,往门口飞驰过去。

    她一边跑,德育主任一边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追起来。

    “许宜铭!”姜颜在距离还有十几米的时候用力大喊,随后把手中的校园卡抛出去,“接着!”

    许宜铭垂着头,安安静静地站着,阳光毒辣地刺在他的脖颈上,但他置若罔闻,只庆幸找到了这般自由空隙喘口气,积压在背上的担子太重了。

    蓦地他抬头。

    有人在喊他,很大声,很热烈地喊他。

    他已经很久有人这样,猛烈地试图唤醒他了。

    一大串钥匙扣向他飞来。

    他伸手,稳稳接住。

    与此同时,姜颜的马尾辫也被德育主任牢牢拽住。

    ——

    两人站在办公室里,垂着头,看着眼前啤酒肚的德育主任来来回回踱步。

    “来,你俩说说,上课时间,你们不呆在教室,在外面跑来跑去干嘛?”

    “老师,我们高三了,学业紧,这些话一两句说不清楚的,放我们走吧。”姜颜出声。

    “哟,倒是还知道你们是高三的?高三学业这么紧,马上都要高考的人了……”

    眼见着德育主任的嘴有黄河决堤的趋势,马上就要滔滔不绝流下来,姜颜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准备着主任的长篇大论。

    突然,“叮叮叮咚咚咚叮咚叮叮咚……”德育主任的电话响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然后又换上一副笑脸接起了电话:“喂,欸,好滴好滴……”

    许宜铭站得有些累了,微微放松下身体,颓懒地靠在办公室的墙壁上。

    “跑啊。”姜颜对他使眼色。

    他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在门外接电话的德育主任,笑了一下。

    许宜铭笑起来很好看,嘴角总能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猫着腰,从柜子旁溜走,饶是德育主任看见了,也不能立即发怒逮住他们。

    两人出了办公室后,越跑越快,像脱缰野马。

    这里不似班级里的拥在角落呼吸的岸上鱼,而有一片只属于他们俩的小空间。

    许宜铭跟在姜颜身后,他大胆地看着她饱满的后脑勺,还有上面因为跑步晃动的马尾辫,最后得出个结论——

    姜颜是断线的风筝,能够自由地去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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