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过去,莫云松手,月生也识相地退后两步,离开她的怀抱。
就好像是刹那绚丽的梦,梦醒了他就该回到自己所在之处,不敢再奢望下去。
但至少,月生知道了莫云不是故意抛下自己的,这样就已足够了。
莫云:“走吧。”
月生抬头,眼睛弯弯的,然后去厨房拿来瓜子和自己做的糖糕,两人就在屋子里边看雪边吃糖糕守完了岁,不过大部分都是月生在吃,莫云只是偶尔尝上一两口,目光向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头问:“月生,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什么?”月生不明所以。
“新年礼。”
“……”月生没想到过年自己还能收到东西,一时没了注意,思忖许久终于道,“要一些种子。”
“种子?”
“门前的菜地,如果开春撒上种子的话,将军日后就不用再买菜了。”
莫云有时候也无奈,没见过有人会这样浪费机会。
新年礼一年可只有一次,他却只要种子,甚至只要屋前的地,院子后的地也不多要一块。
“月生,你真是一点都不想着自己。”
“傻月生。”
*
天一亮,莫云又去了军营。
月生只觉得从没见过将军觉得累过,尽管一天一夜都不曾合眼,却仍旧没有半点疲色。
新年头里,来莫云小院拜年的人也有不少,里面就包括沈黎明一家,沈秋来的时候见将军不在,脸就拉得老长,也不正眼看月生,眼神还时不时往他穿着的新衣裳上飘。
莫云吩咐过月生,除了鸡蛋、蔬菜那些个常见的东西,其他贵重物通通不能收,所以沈黎明拎过来的人参也被月生坚决退了回去,沈秋的脸更是黑得可怕。
只是让月生没想到的是,沈秋会又来得那么快。
年初三。
只是这回没见沈黎明,沈秋他独自一人来的,手中还拿着一只木盒子,里头不知装着什么。
月生见状直接摆摆手:“将军说了,她不能收你们的礼。”
沈秋把微微缩在脖子里的脸露出来,淡色的唇向上勾了勾:“好月生,今日我不找将军,专程来找你的。”
月生意识到后天就是初五,他该又是为了那事来的。
少年垂下眉眼:“我不会帮你绣的,你还是回去吧。”
谁知沈秋听了他的话后却不像上回那样气恼,反而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带来了一样好东西,不知你想不想看看。”
沈秋说的应当就是他手里那只盒子。
月生摇头:“你还是回去吧。”
“哦,好吧。”沈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既然月生不想看,那我便走了。”
月生闻言有些奇怪,只觉得今日的沈秋格外好说话。
可下一秒他就发现他错了。
只见沈秋放慢动作转身,刚走了两步,突然惊呼一声:“哎呀。”
“啪!”
他手里的木盒顺势落到地上,盒盖摔裂成两半,露出里面的东西恰好让月生的余光瞥见。
那是一件淡绿色的蜀锦衣裳。
月生比谁都眼熟。
少年几乎是第一时间僵在原地。
爹爹的……长衫。
为什么会在沈秋手里?
“听说凤娟的堂姐从你那里拿了这件衣裳。”沈秋转身走近,面上作出一副可怜他的表情:“我知道这件衣裳是你的,便向她买了来,想着你只要帮我的忙,我就还给你呢。”
月生的眼睛盯着地面,那从盒身里漏出来的袖子落在地上,已经沾了些泥灰。
他想不明白。
那是他的东西。
却被他们扔来扔去。
少年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像失了魂一样踉踉跄跄往那处走,边走边慢慢蹲下身子,想要拾起衣裳,就在他的指尖刚要碰到近在咫尺的布料时,一双纤细白嫩的手就率先从他眼前掠过,迅速带走了那抹鲜艳。
月生恍然抬头,只见沈秋正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种眼神就仿佛是在看路边无主的野狗,聊有趣味地等待着他出尽洋相。
月生身形一滞,他忽然明白,沈秋只是在戏弄自己。
而下一秒,沈秋就像听到他心中所说一般笑着轻声道:“这件长衫虽说也是男子款式,但尺寸却比你大了许多,文成更是穿不上的,我想起来,你好似不是文成的娘亲生的?我记得小时候你有个爹爹,这该是他留给你的?”
月生:“还给我。”
“爹爹留给自己唯一的信物,居然被旁人夺了去,真是不孝呢我的好月生。”沈秋对他的动作视若无睹,甚至故意将手里的衣服往上举了些,似乎是方便月生看清楚。
“不过这好好的衣裳,缝袖口的线叫你给拆去绣了那幅兰花绣样,便卖不出什么价钱,我只用十文钱就换了来。”沈秋感叹了几句,随后又往月生面前送了些,“先前给五钱你不要,现在我只用这十文钱换来的衣裳换你帮我绣那两张绣样,你绣还是不绣?”
月生哪里想听他说这些,他一言不发地上前去拽住衣裳一角:“这本就是我的东西。”
两人拉扯间,沈秋突然高喊一声:“别动!”随后便蹲下从木盒里捡起一把剪刀,磨得锃亮的刀口正对着衣裳的领子,“你再动我便毁了它。”
月生登时全身都卸了力,脚下一软,连忙松手。
沈秋早就是有备而来的。
果然,在看到月生的反应之后,他嘴角的弧度明显加深,甚至拿着剪刀开始在衣裳上比划起来,先是找到衣裳腰线处,佯装出要将它拦腰剪断的架势,见月生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他忽而又改变了方向,朝着袖子的方向刺去。
“别……”
月生几乎是本能地惊呼出声,“别动衣裳……”
“你绣还是不绣?”
“不要……不要动衣裳……”
沈秋见他仍是不松口,剪刀尖已经抵到布料上,戳出了一个小小的凹陷。
衣裳不是活的,感觉不到疼痛,可月生的心脏却像是被刺破了洞一般血流不止。
这于他来说早已经不是一件普通的衣裳。
从前他一个人被留在这偏远的小村中,哪怕被人欺辱,哪怕再苦,只要有这件衣裳在,他就觉得尚有一丝希望,心亦有归处,有寄托。
可如今他的寄托却被人如此糟践,月生只觉浑身发冷。
“别逼我……也别动衣裳……”少年似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能口中不断呢喃着。
“月生,回答我,我只再问最后一遍。”沈秋一字一顿,咄咄逼人,“你绣,还是不绣?”
与此同时,沈秋手里的剪刀已经张开大口,好像下一秒就要咬上去,绞个粉碎。
少年瞳孔震颤,双膝滑落,跪坐在地上,随后眼神光很快涣散开,犹如死灰。
“我绣……”
他的牙齿控制不住颤抖,话语开始含糊。
“我绣……”
沈秋见目的已经达到,随手将那绿衫一抛,轻质的蜀锦在空中舒展开,再轻飘飘落回他手上。
“绣好了这件衣裳我定会‘好好’还你。”
话音落下,他取出一盒针线丢在单薄如纸的少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