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日席上,萧启笑称顾姜俩家真是有缘,他说话间便要赐哑巴一个小官做做,随意得真像是一时兴起般,却感动得哑巴涕泗横流,迅速跪地磕头谢恩。
“家宴而已,莫要再多礼。”萧启满意点头。
此时的顾斯阳趁无人注意挠了下姜至的手心,姜至微微抬眸,轻轻掐了回去。
“姊兄你日后可要好好为陛下效力啊……”姜语丹见状跟着用帕子拭起泪,“瞧臣妾,太久未见阿姐她们,都有些失态了。”
“姐妹许久未见,也该叙叙旧。”萧启善解人意地宽慰道。
言罢,他便停下箸,摆出要走的姿态,顾斯阳只得跟着一道离去。
这大头一走,还留下叙旧一词,姜至也只能认命跟着人回到先前端坐的殿中。
大概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姜语宁先开了口:“妹妹竟也有了小皇子。”
“是呢。”姜语丹扯下嘴角,应道,“只是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她讲这话时看向姜至。
姜至:???
姜语宁:“等到了月份,妹妹自然能与小皇子平安相见。”
“是嘛……”姜语丹又瞥了眼姜至,面露难色。
姜至顺势低头吃茶:她真是越来越不明白这位妹妹到底在想什么了。
而恰好此时,又是小青进来奉茶,这次不知为何紫衣并未跟来,只有她一人。
小青手心冒汗,前段日子她一直想法子要和姜至见面,却总寻不着机会。
富贵都是靠自己争取的,小青一咬牙,吊着口气将普洱茶送到其余人那后,快步窜到姜至跟前。
她这架势瞧着是奉茶,却迟迟不把茶盏放下,反而将其举到人跟头,再假意一洒。
又是同样的招数,姜语宁心下了然,而那在场的人谁还看出来呢?
姜语丹挑眉,佯怒呵斥:“真是没规矩,来人!”
“罢了,不过是裙摆被溅到一点,到时换了便是。”姜至说着又补充一句,“好歹是阿姐带来的人,我怎会责怪。”
姜语宁这才开口:“是我没调教好这丫头……”
“诶呀,阿姐们果真如从前一般良善。”此时的姜语丹笑容满面,“即是如此,后室里还有备用的衣裙,不如阿姐我差人领你去换身干净的?”
姜至点点头。
对侧的姜语宁见人离去,她心里明白小青央自己带她进宫的目的,便低头训斥了小青一句,叫她到外头候着。
“这蠢货,还想着要攀上二姐呢。”当这屋中仅剩两人时,姜语丹一改先前做派,垮下脸寒声道,“她可连自家人都不愿帮衬……我且看二姐如何做了。”
忽地,她又泪眼婆娑起来,探出手晃晃悠悠地停在半空中:“阿姐……”
还是挺着个肚子的姜语宁慢吞吞起身,走到她跟前紧张地扶住人胳膊:“怎么了,出了何事?”
“是妹妹实在太想念阿姐了……”姜语丹将脑袋埋在人腰间,呜咽道,“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姜语宁又惊又疑,在瞅清人眼圈通红的模样后,她心都软了,那些在家学好久的规矩也忘了个干净,没多想便抬手摸上妹妹的脑袋,轻轻询问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无事。”姜语丹似是真陷入悲伤中,哭得抽抽搭搭,片刻后却又继续正襟危坐,语气格外郑重:“如今陛下掌权,倒是阿姐你,若有何委屈,定要和妹妹说,本宫替你做主……妹妹可不像那些忘恩负义的,我知晓阿姐从前的好,定不会叫她们越过你去……”
她将萧启为哑巴赐官的功劳全揽到了自个身上,末了又添上一句;“日后本宫在宫内,阿姐在宫外,我们姜家人可要同心啊。”
姜语宁闻言立马应下,她虽听出些不对劲来,又不知发生了何事,思来想去还是默默站在一旁静静听着,姜语丹说一句,她便点下头。
而另一处的姜至就等在西长廊外,明眼人都瞧出是小青想见她。
当年派人将小青送到一僻静处安身时,姜至没想到她又会回到洛城,甚至进顾府成了姜语宁的丫鬟。
到底是故人,既然她这么想见面,姜至叹口气决定不再避着。
刚进京那会,城中有点势力的都往府中递拜帖,姜至不想应酬,直接叫管家闭门,无论何人都不见。
“阿姐,小青可算见着你了……”这人还没到呢,哭声倒先传来,小青捂嘴呜咽,两只眼睛泪汪汪。
“好了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姜至不想再听,扶额无奈道。
小青照例嚎两声后,开始滔滔不绝地对哑巴进行控诉,从前安寺下药开始谈起,再到她被强迫,如今身子亏空再难有身孕,可那自私自利的小人却始终不肯给她一个名分。
姜至直接总结发问:“所以你千辛万苦叫我来是想我帮你去做哑巴的小妾?”
小青又嚎一嗓子:“阿姐,我命好苦啊。”
“嘘,不要发疯,不要尖叫。”姜至摇头,“经历了这么多,你既然都看清了哑巴的真实面目,何苦还要再和他纠缠。”
“阿姐……”
“停,你若再大声叫我立马就走,还有,我早已担不起你这一声阿姐。”姜至作势要转身。
小青飞速抱住她大腿,动作猛得姜至差点踉跄倒地。
姜至瞪她一眼,小青悻悻松手。
待到人平静下来后,姜至才给出两个选择:“我可以重新帮你寻个好去处,给你足够的银钱,让你往后能够安康,或者是你继续留在顾府做他们的丫鬟,可若如此,我们日后也不必再见了。”
小青愣住,好一会才开口继续哀求:“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离开他……”
“大庆很大,有很多人,属于你自己的良人或许就在某个角落等你。”姜至再次相劝,“顾府有什么好,他又有什么好,值得你拼了命也要留在那。”
可小青听着听着却在不停地嘟囔着不,她跪地不停地磕头。
姜至见扶不起来,直接背过身去,冷冷道:“你要想走,我可以帮你,其余的我做不了,也不会帮。”
小青明白姜至的性子,她知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从前的过往在这一刻通通浮现在眼前,她感到无尽的委屈,为何阿姐就连这点小事都不肯帮她,为何全天下就她如此不幸……
怒火瞬间爆发,席卷全身,小青彻底失去理智。
周遭陷入沉寂,不知过多久,突升一道悲鸣。
“姜二小姐,您纯洁,您高尚,奴婢不敢冒犯。”在姜至的身后,小青的眼神仿佛淬了毒,阴冷无比,“可您这般的人物,哪懂奴婢这些贫贱人的不易,我们好不容易从泥潭里逃出来,为何您一定要逼我变回那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烂泥,盛京这般好,您是怕烂泥会污了这些好地方吗,可好花也要烂叶衬托不是吗,明明对您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您为何就不能开开尊口呢……您忘记从前对小青说过的话了吗?”
“闭嘴。”姜至一听,气得都笑了,“你怕是昏了头吧,好好想想你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吧,也希望你这自称烂叶子的人搞清楚,我从来都没有义务要帮你。”
小青还想再说些什么,见人要走,她立马回过神来,咬唇懊恼自个怎这傻,将真心话都抖落出来。
她急急忙忙爬起来拦在姜至跟前,抽了自己两耳光后跪地抽泣:“阿姐,千错万错都是小青的错,我并未求过你什么,您这回一定要帮帮我啊。”
她又开始胡言乱语:“阿姐若是担心大小姐,您放心,日后我进府只会帮着她……我决不会起害人的心思……”
“住口,你想想你求的还少吗?”姜至阴阳怪气一句,她用力甩开桎梏后说:“你想要的从来不是我能帮的,望你好自为之。”
言罢,姜至抽身离去。
小青本想追赶,却绊倒在石阶上,眼瞧着人背影渐渐远去,小青咬牙切齿地咒骂道:“我一定要留在顾府,我要让你们这些瞧不起我的人都好好看着……”
下一瞬,她便被紫衣带人拖走。
姜至回到殿内后,彻底没了心思周旋,坐那心不在焉地附和姜语丹几句后,不再开口。
姜语丹见状也给面的说了结束语,这场姐妹交流会正式结束。
姜至在与姜语宁一同出宫时,没瞧见伺候的小青,本想问问人哪去了,到了还是没张嘴。
那时早在马车旁等候的哑巴摸了下鼻子,主动凑到顾斯阳跟前比划:“父亲重病在床,日日念叨阿弟,阿弟可要回府瞧瞧?”
阿弟?这手比得可真顺。
顾斯阳没好气白他一眼,不言一发。
哑巴笑笑,躬身站回远处。
在姜至出来时,他飞快地冲了过去,一手扶着姜语宁,一只眼睛瞧着姜至。
顾斯阳直接上前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两对互相告别后纷纷坐上了自家马车。
那日他们快到家时,天都要暗了。
姜至一进屋就见齐月蹦蹦跳跳跑来。
“阿姐阿姐,小明刚刚自己爬过去拿拨浪鼓了!”
“真的?!”姜至十分惊喜。
萧明这小娃娃啊,或许是早产的缘故吧,干什么都比同龄的孩子慢,像这会人家都能走了,他还只会翻翻身。
姜至遗憾没见到萧明方才爬来爬去的模样,现再叫这小宝贝动一下他也不肯了。
“嗯,小明?”姜至突然反应过来,这叫法着实有些路人甲,她思考两秒后果断道,“感觉不大好听呀,不如叫小明子吧。”
“好哦!”齐月愉快附和。
一旁的秋阳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怪怪的。
小明子正式住进了姜至和顾斯阳的家中,受着小家伙娘亲临终所托,姜至代为照顾五年,所以此刻的他也是她们大家庭里的一员啦。
而就在这场普普通通的家宴过后没几天,顾府当家的二公子便传出好消息,情场与官场皆得意,听说新纳的姨娘都与他夫人情同姐妹呢。
在姨娘进门那日,哑巴特意绕到偏院,进到那满是恶臭的屋子,捂着鼻子与他那久病床前的父亲道喜。
“父亲,孩儿定不负您所托,会将着顾府上下打点好,您就安心去吧。”哑巴鞠了一躬。
半月后,顽强的顾知元瞪着双大眼,含恨而终。
顾家的生意正式移交到哑巴手里,他可算是得偿所愿了,甩开膀子就要大干一场,结果大展宏图没多久,就到处散起家财,名下的那些田庄铺面经营得惨淡非常,唯有洛城他尚未插上手的地方还勉强能维持住从前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