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颐抽抽搭搭好一会才停止,她双眼通红,睫毛上海挂着泪珠,望向皇帝,“太子哥哥和表妹搂在一起,被阿颐撞见了。”
她对太子的话术现学现用,只捡了最关键之处呈明,至于剩下的任由皇上自己猜想。
顾清颐说罢便靠在母亲身上,似泣非泣,偷眼观察着皇帝舅舅的脸色,只见其望向抱着许络晨的太子,眼中晦暗不明。
皇上原想今日晚宴赐婚太子与阿颐,太子却在此时闹出这种事,偏偏又叫阿颐与昌平看到。他不免恨铁不成钢。
他轻咳几声,身边的大太监命徐公公便心领意会,命人抬着担架从太子怀里接过许络晨,又命人摆驾徽音殿。
顾清颐也明白,事关皇家颜面,皇帝舅舅不好在这里处置,便乖巧地跟了过去。
——————
徽音殿是皇帝接见大臣、处理日常政务的所在,端的是古朴文雅。殿内噤若寒蝉,几双眼睛都在盯着顾清颐和太子。
赵怀钰朝皇上重重磕头,头皮破了几分,方停下道:“父皇,儿臣心悦阿颐已久,今日之事实在是儿臣醉酒失态,恳请父皇责罚。”
话音甫落,殿门口迎来一位素衣柔弱女子,正是许络晨。她扶着门框,一脸苍白,头发还未干透。
一进来便拜倒,苦苦哀求:“圣上,今日之事全是臣女仰慕太子,趁其醉酒接近于他,断断与太子殿下没有分毫关系。”
“臣女愿意削发为尼,从此不问红尘,还请圣上莫要迁怒太子。”
太子清冷温润的双目登时变色,他微微蹙眉,回首望着许络晨,目光里全是疼惜和不忍。
皇帝皱起眉头,心里对两人私情已是了然。他移了视线,对顾清颐道:“阿颐,你如何说?”
这是任她抉择了。
顾清颐扬起头颅,道:“太子与表妹有情,舅舅当成全他们。至于我,阿颐素来不喜与人相争,可不想日后变成一个天天打人的泼妇!”
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说罢,她看向母亲求救。
昌平长公主出入朝堂,甚少开口要求什么,只是今日她观太子言行实在不堪托付,便道:“皇兄,许家姑娘性子柔婉,正与太子相合。”
皇帝沉思片刻,斟酌道:“既如此,便将许家孤女赐予太子做侧妃。至于太子妃人选,皇后还需多加留意。你们都下去吧,朕同昌平、阿颐还有话要说。”
许络晨的身份自然不能成为太子妃,但是有此侧妃和今日闹剧,恐怕京中有权有势的世家也会对赵怀钰避而远之。
顾清颐眯了眯眼,心满意足看着赵怀钰同许络晨磕头谢恩。他搀扶着许络晨离开,却在出门的一刹那回首望来,眼神缠绵湿润,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无奈。
若是前世,顾清颐定然是既心酸又心痛。这次,她却没有任何波澜,直接避开了视线。
不曾想,这一避开却撞进了另一双冷漠的眼睛里,仿佛撞进冬日的湖底。
徽音殿门口,四皇子赵怀瑾与赵怀钰错身而过,他微微侧身行礼,停在大殿等着皇帝的传召。
四皇子怎会这个时候前来?顾清颐只隐约记得他去处理青州水患,不记得他在花会这日回京述职。她恨恨想,大抵是彼时她的目光都在太子身上吧。
赵怀瑾生母早亡,又是最不起眼的贵人,是以他在宫里既不得皇帝宠爱,又无母家傍身。自小性子也是独来独往,寡言少语。
前世,顾清颐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只以为他是一位人缘不好、冷酷无情的独行侠。然,赵怀钰夺嫡之路走到最后,最大的对手正是此人,可见此人城府非同寻常。
是以,她在前世临终前才会命羽林军副帅去找他。
若是能得此人相助,或可更快地将赵怀钰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顾清颐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只见赵怀瑾听了徐公公高喊“四皇子觐见”,便登门进来。与太子注重礼数的温润外皮不同,赵怀瑾见了皇帝也是一样冷冰冰的,不见丝毫子对父的孺慕之情。
他直挺着腰板,一板一眼地行了礼,静等在原地,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顾清颐不由得暗自叹气,怪不得他不得舅舅宠爱,连表面文章都不愿意做。不过,至少这样的人不会向赵怀钰那般两幅面孔。
皇帝见他进来,脸色便不自然起来,显然是不喜欢这个儿子。他没好气道:“回来了也不知道同你姑母、表妹问礼。”
赵怀瑾这才发觉殿内多了两个人。他先向昌平长公主问安,接着看向顾清颐。
不知怎的,顾清颐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不待她捉寻,他却已经冷冷道:“清颐郡主安好。”
顾清颐只回道:“四哥哥安好。”
赵怀瑾肩膀微动,显然是被顾清颐突如其来的示好吓到了。须臾,他便回过心神,继续面朝君上。
皇帝肃穆道:“前几日,御史大夫弹劾你,可知道?”
“儿臣不知。”
赵怀瑾平静道。顾清颐眸中却是闪过狠厉之色,她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
前世,正是御史大夫张召带头弹劾父亲谋反。他不会武,连马都不会骑,却是太子手下最好用的一把利剑。
她尚在思绪流转,那边皇帝已经下了定论:“朕命你去青州治水患,你却是越治灾民越多,朕这里弹劾你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御史大夫更是以性命谏言,要朕治你懈怠之罪,朕只能将你召回。老四啊,你太令朕失望了,这青州水患,你还是不要管了,交由其他皇子来办吧!”
自打进殿起便面无表情的赵怀瑾,此刻却是大为震动。他再次行跪拜大礼,恳切道:“父皇,此事另有隐情,只是儿臣尚未查清,还请父皇多给儿臣一段时间,准许儿臣继续治理!”
皇帝却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顾清颐裙踞微动,钗环轻摇,一改骄纵之态,庄肃跪下,陈情道:“舅舅,此事或真如四哥哥所说,另有隐情。”
“哦?”皇帝用大人对待孩子的语气道。他并未期待阿颐能有什么大见,只是见她心事从太子身上移开,心下宽慰她罢了。
顾清颐娓娓道来:“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是说将士在外行军最是了解军情,君王在朝却易受人影响、判断不清。现下四哥哥治理洪灾,便如行军打仗,无论是舅舅还是御史大夫,目之所及皆是表象,未如四哥哥深入其里。”
“故而,阿颐以为,舅舅不应听信御史大夫这些朝臣所言,而应给四哥哥一次机会,命他在一个月期限内,将灾情控制住。如此,既堵住了群臣悠悠之口,又顺从了古人智慧。”
皇帝闻言大喜,转首对昌平长公主笑道:“阿颐长大了,将来定如昌平你一般出入朝堂,无所不能。老四,你可要谢谢你表妹,朕便限你一月之内平息灾情,若再不好,朕也无法子了。”
赵怀瑾磕头谢恩,起身后正欲向顾清颐道谢,“谢”字尚未出口,便见顾清颐朝着昌平长公主眨眼,很是得意。
他颇为无奈,只得暗暗记下此事,来日再报恩情。
正当众人欲散之时,顾清颐却想到一个严峻问题。她如今是未出阁的姑娘,便是父母、舅舅宠爱,也无法大张旗鼓地调查太子,更遑论将其拉下马。
但若是她与四皇子结为连理便不同了。她近可夫唱妇随一同查洪灾水患,远则可与他联手一一拔出太子手下的爪牙。
顾清颐想到此处,心一横,道:“皇上,臣女年过十五,已是待嫁之年。今日突见四哥哥,才知男儿本色,正所谓好事成双,皇上方才赐婚太子与许家表妹,望再成全一桩婚事。”
“什么?”
皇上、赵怀瑾、昌平长公主皆是一惊,齐齐看向顾清颐。
赵怀瑾想到路上听到的传闻,方才又见太子携着一位女子离开,不免猜测,难不成这位清颐郡主是想故意与他定亲,刺激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