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学生时期，还是步入社会，总有那么一号人，他们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平平无奇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普通。

    或许他们身上也有亮眼的地方，可总是没人能够真正注意到。

    比如，云霞。

    她习惯在自己那一小点的圈子里待着，在边缘处徘徊着。

    谁能记住她，她就记得谁的好，谁能同她交朋友，她就可以为那人掏心掏肺。

    “喂，奶奶。”云霞接通电话，她有些新奇，毕竟奶奶很少打她电话。

    也许是有什么事吧。

    云霞这样想着。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沉默了一会儿，云霞就这样静静的等着，也不开口。

    “你爸呢？”电话终于传出了声音，听着有些失真，“你爸在家吗？在的话让他过来接一下电话，我刚刚打他手机，他没接，应该是没听到。”

    云霞今年虚岁十八，高三了，她和弟弟云桦在老家那儿上学。

    寒假一放，两人就乘火车到了父母这边。

    想着跟他们一块儿过年。

    “在的，在的，你等一下啊。”云霞握紧手机两侧，快步出了房间门，朝云父房间跑去。

    “咚咚咚––”

    云霞有规律地敲了三下门，门是半开着的，她便把着门把手轻轻推开。

    “爸，奶奶让你接一下电话。”云霞对着正躺在床上刷短视频的云父说道。

    云父中等身材，近几年来，许是生活越来越好了，小肚子也出来了。

    云父云母都是农村里出来的，没读过几年书，两人结婚也是家里人介绍的，结婚后便离开了H省，到Z省讨工作。

    Z省这边经济要发达一些，可即便这样，两人还是靠出卖劳动力过活。

    一开始日子拮据了一些，但自有了孩子之后，该花的也都花了。

    前年，云父云母将攒下来的钱拿了出来，开了一家小卖部。

    起初有些困难，险些就要倒闭了，好在两人坚持了下来，现在倒也能赚一点小钱。

    两人想着，再过个几年，就把小卖部扩大咯，弄成个小型超市。

    不像那些把孩子放爷爷奶奶家，或是外公外婆家养的家庭，云霞和弟弟云桦自小便待在父母身边，直至初三才开始转学回老家读。

    用他们的话来说，那边的书要容易念些，也容易上一个好的高中。

    确实，云霞便上了F县仅有的一所公立高中。

    大人们自是高兴的。

    对于他们来说，公立的就是好的，钱少。

    云桦小她三岁，初三，上的县里最好的一所私立学校。

    用大人们的话来说，私立学校管的严，可以让云桦控制控制自己的脾气。

    钱嘛，就是用来花的，没了还可以再赚。

    “这书是等不起人的，我们云桦啊，可是要上好大学的。”

    云霞依稀记得他们说的这一句话。

    她晃了晃脑袋，将这些没营养的思绪打散，随后点了一下手机上的“免提”，手机那头又传过来了奶奶的声音。

    “老二啊，你们明天就买票回来吧，老三怕是不行了。”声音听着有些焦急，又有些沮丧。

    云父安慰了她几句，再又询问她关于小叔叔的情况，聊得挺久的，等云霞拿回手机时，上面的电量已经从百分之二十变成百分之九了。

    再多聊几句，手机怕是要关机了。

    云霞这部手机是回去读书的时候，云母帮买的，用的挺久了，耗电是要比以前快一些。

    手机一到手，云父的手机也响了，云霞没想听他打电话，就转身走了，刚迈出门就听到云父的一句“大哥”。

    是大伯打来的。

    大伯一家也在Z省过活，还跟他们一样在N市。

    云霞还没转学前，两家住的挺近的，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N市是有挺多熟人的。

    小时候的玩伴都是在这儿处的，友谊也是在这儿建立的。

    大概是人都长大了，差不多上了初中，也就很少聚在一处玩了。

    后来又因为上了高中，大家也都各自飞了。

    联不联系的也很难说，起码，云霞是没再同他们聊过了。

    渐渐的，节假日群发祝福都不见得有了。

    云霞一时之间又想起了奶奶的话。

    小叔叔病了，云家的人都知道。

    小叔叔和小婶婶在闹离婚，已经分居很久了，云家的人也都知道。

    小叔叔病的很突然，云霞并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只是从那西瓜一样大的肚子，以及肿得走都走不起路的小腿这儿就能看出，他病了。

    病得还很严重。

    因着小婶婶在和他闹离婚，也就很少再管过他了，治病的钱也就出过一次，其余的大多都是奶奶来出。

    云霞倒也知道云父曾帮衬过几次。

    爷爷奶奶早就退休了，钱的来源都是靠儿女给以及退休金。

    因此，小叔叔的治疗也就断断续续的。

    爷爷奶奶为此还在县城里租了一间房子，里面就摆放了三间小床，一张用来摆放碗筷、电饭煲的桌子，以及三个小板凳。

    空间不过于拥挤，但也没有很宽阔，在里面呆久了，会很闷，要一直开着电风扇才会好一些。

    这间小房子是为小叔叔租的，离医院很近，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也好及时诊治。

    这处离大街也很近，爷爷奶奶便也在这儿卖些果蔬，能赚几个钱是几个钱。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高三以前，学校每次放小短假，云霞就会来这儿住，有时候云父也会帮忙出几个月的房租，帮忙分担一些。

    还记得上一次国庆，学校放了五天假，云霞便到这间小房子住了。

    她睡的那一张床与另一张相隔的床中间立着一块木板子，倒是很好的挡住彼此的视线，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多了一份安全感。

    应当是国庆假的第四天，夜里云霞熬了个通宵，早上五点过几分才放下手机。

    云霞都能听到爷爷奶奶出门买果蔬的动静。

    因为通宵，云霞眼皮子都打瞌睡了，要睁不睁的，可脑子却很兴奋，她都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猝死了。

    硬闭着个眼许久许久，久到好似有一束晨光照到她的脸上，她才睡着。

    云霞在睡梦中好像做了场噩梦，所以她睡得并不怎么踏实。

    隐隐约间好像听到有人在哭泣，在嘶喊，怪扰人清梦，让人心烦的。

    “云霞，云霞，醒醒……”

    睡梦中，云霞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

    声音听着还挺熟悉的。

    唔～噩梦终于走了。

    云霞咂了咂嘴，无意识地发出几声气音，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云霞，云霞……”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声音的主人还试图推了推她的肩膀。

    意图将她摇醒。

    那人也确实做到了。

    云霞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因为长时间的睡眠，她的唇很干，嗓子也有些沙哑。

    她先是半睁着眼睛，脑袋晕乎乎的，那人似乎还说了什么，不过她没有听清。

    云霞缓了大概两秒钟，继而又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她便看清了声音的主人是谁。

    是小叔叔的大儿子。

    他大云霞三岁多一点，本该是上大学的年纪，但在高二的时候便辍了学，早早的步入社会。

    初二之前，云霞和他还算是挺熟的，因为云霞和他的妹妹很熟。

    他的妹妹叫玉茴，云玉茴。

    小叔叔的第二个孩子。

    云霞和玉茴可以说是从小玩到大的。

    从幼儿园开始，初二上学期结束。

    玉茴是初二便回去读的书，从那以后她们俩便很少联系了。

    即便联系，也是云霞主动找她的。

    网络上。

    “嗯？怎么了？”云霞一脸的疑惑。

    此刻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堂哥的表情很凝重，嘴张了张，正想要开口，就被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的叫喊声打断了。

    “啊啊……我好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让我死算了……”

    “儿啊，儿啊，你要照顾好你弟弟啊……”

    “……”

    似乎被小叔叔的叫喊弄烦了，堂哥没好脸色的冲他喊了一句“闭嘴”。

    小叔叔似乎没了力气，也不再叫喊了，只是隐隐地能听到几声呻.吟，随后便是一阵呕吐声。

    云霞被吓了一跳，腰板子立马绷得直直的，随后她的视线越过木板子，看向离她这儿较远一点的第三张床。

    第三张床要矮一些，本该不能够看到躺在那儿的人的。

    可小叔叔半个身子都伸到了外头，她因着角度问题，完完全全地看清了小叔叔一脸的苍白，呕吐物中还混含着一大口一大口的血。

    云霞被这一幕吓到了，她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开，将它落在堂哥身上，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薄薄的被套。

    “云霞，你赶紧先出去。”也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云霞的动作，堂哥的语气很是急促。

    “啊？嗯。”云霞点了点头，当即撇开被套，动作迅速地穿上拖鞋，身子有些僵硬但动作又极为快地走出了这间小小的屋子。

    很闷，很闷。

    云霞僵僵地立于旁边的出租屋的门前。

    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也不用担心挡着里头的人出来。

    这一间屋子也被奶奶租了下来，前阵子堂哥没活干了，便过来看看小叔叔时租的。

    相隔两天，小叔叔的小儿子也过来了，正好可以同他一起住。

    这间屋子要比云霞睡得那间小上很多，仅仅只能摆放两张床，床前还可以容下一个小型的澡盆。

    也算是有落脚的地方。

    云霞回来的那天，奶奶就同他们商量，让她住他们那一间。

    毕竟女孩子嘛，总会有一些不方便的。

    他们不同意，也就就此作罢了。

    奶奶说，她要是回来早先就好了，毕竟是他们先回来住下的。

    先到先得。

    当时云霞好像没说什么，哦，不对，她说了。

    她说，没事。

    云霞脑子乱哄哄的，想到一点便是一点 ，前言不接后语的。

    不过她也没注意这些，她只想让脑子有一些事做，好让自己不去回忆刚刚那一幕。

    屋里头传出了堂哥的声音，“谁让你吃老鼠药，你先忍着，我已经打电话了，奶奶他们在赶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奶奶和爷爷爬着长长的石梯上来了，一脸的焦急。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还没进门，奶奶的声音就传了进去。

    “吃了老鼠药。”堂哥应当是拿着那个老鼠药的壳子或者已经问过小叔叔了，因而他很肯定地说道，“吃了两颗。”

    “老三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这是奶奶的声音，“快快，快把他背起来，下面出租车等着，马上送医院去。”

    医院真的很近，坐车过去还不到两分钟。

    “我不去，我不去，让我死了算了，也没个人关心我……让我死了算了，这病都治不好，也没个人出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小叔叔的声音很大，也很撕裂，云霞还能听到锤木板子的声音。

    “瞎说什么胡话，你们快点把他背起来啊，把老鼠药带上。”

    随后又是一阵争吵、嘶喊，小叔叔最终还是被送进了医院。

    没人叫云霞跟着过去，云霞也就没动，一直站在原地。

    她不想进去，那里还有血。

    而她身后的这间屋子，她进不去。

    她没有钥匙。

    就这样站着吧，挺好的。

    云霞就这样想着。

    一站就是许久，应该有半个多小时了。

    突然那间屋子里传出来了手机铃声，那是云霞的手机响了。

    电话铃声很是熟悉，只稍稍是前奏她就认出了。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

    她喜欢的偶像的专辑中的一首歌。

    云霞好像受到了蛊惑，没有任何犹豫就迈步进到了那间屋子。

    “喂？”云霞接听了电话，忘记看了是谁的来电。

    “云霞，你小叔怎么样了？”

    哦，是她小姑姑打来的。

    听着还挺着急的。

    “我不知道，我没跟着过去。”云霞如实回答她。

    “你当时在屋子里吗？”语气听着挺冲的，不过念及小姑姑也是因为太过于担心了，云霞也就没在意这些。

    手机那头的人继续说道：“你真没看到你小叔叔吃老鼠药吗？”

    嗯……小姑姑很担心小叔叔。

    她可以体谅。

    “我当时在睡觉。”云霞如实回答她。

    没人注意到她的哽咽。

    也许，睡觉真得挺耽误事的吧。

    “我现在在赶过来的路上，先挂了。”这话一落，云霞就听到了“嘟嘟”的一声。

    通讯断了。

    云霞紧紧地抓着手机，眼睛无意间扫过那摊呕吐物，原本愣愣的脸顿时像是误吃了一口过期的食物一样。

    她握着手机的手一松，手机掉落在床的边缘。

    她很幸运，掉落的距离不高，她的手机应当是坏不了的。

    她也不用开口换一部新的。

    云霞觉得心中有一团棉花堵着，要上不上的，她眼睛定定地看着那一摊呕吐物，看到她感受到那一团棉花快要到她的嗓子眼了。

    她快步出去，寻了一处草堆，她跑得很快，目的地也很明确。

    于是她刚到便“哕”的一声，吐了。

    她想，她好像也吃了老鼠药。

    只是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