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戒备，顾斯缓缓起身，眼神一遍遍地在他的脸上流转。
似曾相识的轮廓，面庞似乎变得更加锐利，五官清隽，曾经那双稚嫩的双眼现今换上了平静与冷漠。
凝视着他的脸，光影浮动，深藏的记忆重合，顾斯皱眉，犹豫着：“你……你是小风？”
张牧风一笑：“你倒是终于记起来了。”
怒涛般的暴雨、电闪雷鸣、豆点大的雨水打得窗户劈啪作响，树影斑驳、倒地的路灯、满地的血渍……
还有……
还有那具被雨水淹没的尸体……
魅影灌入脑袋，恍惚间，梦魇重现。
“许世楠，柯姐姐对你那么好，看你在地下通道流浪，她收留你，不辞辛苦地供你上大学，见你孤僻，她主动逗你笑，教你一步步融入人群、可你是怎么对她的？她对你我都说过，要善良，要始终保持一颗爱人的心，可你呢？这些年你都在干什么？”
顾斯捂住脑袋：“别说了！别说了！”
“你还记得她说过的话吗？你有多少年没去看过她了？她没有亲人，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那座城市，你知不知道，要不是五年前我回去一趟，她的墓就已经被那些人抛弃了！”
血流上涌，顾斯怒吼：“你别和我提她！”
这一声怒吼，把宴会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柯姿”两个字就像是一个久远的诅咒，一向在众人面前体面知礼的顾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不顾一切发了疯。
眼中似要喷出火焰，他青筋暴起，双目赤红，牙根紧咬，举起拳头用尽权利毫不犹豫地朝张牧风挥手。
拳风劲劲，光节作响，两个男人当即你来我往地厮打起来。
顾氏继承人与珠臻二公子，这下子，是真有大热闹看了。
几乎立刻，宴会厅的转台屏幕就投向底下大打出手的两人，远处闪光灯的咔嚓声涨到顶峰，不只是记者，底下众人纷纷拿出手机记录今晚的盛况。
看着失控的男人，听了两人全程对话的徐书宁的眼里闪过无奈与嫉妒。
原本以为心不会痛的，原本以为她可以做到冷眼旁观的，可此时，心却再度狠狠地绞了起来。
白月光就是白月光，替身永远就只能是替身。
柯姿啊，看到了吗？
他还是这样在乎你。
徐书宁低头苦笑，看吧，她就永远无法这样影响到那个男人的情绪。
可悲。
她自觉退出，站在高台，远远的，冷眼地看着底下的混乱。
“许世楠！”张牧风继续激他：“你也知道自己对不起柯姐姐，你也不敢提起她，哈哈，原来你知道，你都知道，知道柯姐姐会不喜欢你那样，但是你还是这样做了！你这个懦夫，胆小鬼！”
“闭嘴！闭嘴！”顾斯眼里透着无尽的寒，恶狠狠地盯着他。
张牧风笑着：“被我说中了吧，许世楠，敢做不敢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砰！”
不带一丝犹豫，顾斯一拳下去，眼中似乎要喷火。
张牧风嘴角当场见血，他抬手无所谓地一抹，没有丝毫顾忌地与他对视，激愤道：“许世楠，柯姐姐已经因你而死了，现在你这样做，是还想害死书宁吗？”
全身肌肉紧绷，愤怒灌满脑子，清醒荡然无存。
气头上的顾斯直截了当抄起手边的酒瓶，剑拔弩张，形势不妙，一触即发。
徐书宁不准备插足他们过往的恩怨，始终安静地站在台上，冰冷地看着这一切。
就在她以为现场即将再次见血时——
“嘭”得一声！
大门被踢开，门口乌泱泱地涌进了一批人，张家的保镖们快人一步，带着棍棒，率先赶来趁不备敲晕张牧风。
几乎是同时，其中一位保镖一边扶着张牧风，一边迅速拦住顾斯，面色严肃，郑重提醒道：“我们二少爷年纪小不懂事，顾总难道要和晚辈计较？”
顾斯已经被激红了眼，他紧紧锁着张牧风，眼底的冷意越来越深：“让开！”
保镖寸步不让：“顾总，我劝你仔细想想，得罪珠臻的后果。”
顾斯目光狠厉，面上冰寒一片，狠狠咬紧牙根，愤怒：“我说，让开！！”
众人完全没有见过这样的顾斯。
现在的他血色褪尽，面上一片死灰之色，宛如从修罗地狱爬出来的魔鬼，眼里淬满毒药，似要把在场人全部送去陪葬。
来源于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几乎是立刻，众人反射性地后退一步，就连站在两人中间的保镖也没有例外。
大家都在后退，唯有徐书宁面无表情逆着人流，在众人的凝视下缓缓下楼走到顾斯身边。
全场寂静。
她一面默默接过男人手上的酒瓶子，一面握住他的手，放在手指轻轻地抚了抚。
霎那间，男人身上的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阿斯，回家了。”
徐书宁的这记声音就像是有魔力一般，顾斯手指一顿，看人的眼神渐渐清明。
徐书宁抿唇，将他的双手交叠握在一起，温柔道：“你胃不好，我在家给你煮了小米粥，乖，我们回家喝粥。”
话落，慢慢牵起他的手。
不顾众人奇特的目光，她孤身在前，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一步一步地带着他离开。
*
车子平稳地驶离宴会场，往云舟府邸开去。
一路上，徐书宁和顾斯都没有开口说话。
到家推开门，玄关柜干净整洁，上面摆满新买的拖鞋，顾斯往里扫了眼，地板光洁，茶几上已摆好了水果，厨房也安置了不少新电器。
原先空荡的房子竟然难得有了丝人味。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徐书宁换好拖鞋，没先上楼，反而走向厨房，从冰箱拿出原煮好的粥，边打开微波炉，边开口：“出门前给你煮的，我想着你累了一天，晚上回家能有点吃的。”
顾斯静静地看着她：“家里的家具电器还有卫生，你弄的？”
徐书宁先将小米粥放进微波炉，扭开按钮，而后才回头看他，语气温柔，耐心答道：“我看着家里没这些不太方便，就拖人安置了这些。没问过你意见，你不会生气吧？”
顾斯眼神一偏，避开这个问题，反而问道：“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前段时间。”徐书宁如实答道：“外面的吃的不如自己做的健康，家里总要有个人会做饭。””
言外之意就是你不会做，我做给你吃。
顾斯听完怔了怔，突然有些恍惚。
说话间，正巧“叮”得一声，微波炉的铃声响起。
徐书宁回过头去，戴上手套将小米粥拿出来，同时拿出小勺，均匀地搅了搅，之后像往常一样，将其端到饭桌上，眼神示意顾斯：“我之前试过了，味道还不错，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顾斯盯着冒热气的小米粥，脑海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人。
“徐书宁。”顾斯抬头直视她，终是提了出来：“你就不问问今天新闻上我和董遥的照片？”
徐书宁指尖一顿。
片刻后她抬起头，朝他一笑，坦白道：“我相信你，无论那些媒体怎么夸大，我都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种事。”
除了那个女人，他又能看得上谁呢？
信我？顾斯不由得冷笑一声。
“那项链呢？”他侧目，很有意思地看她：“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拍卖那条项链？”
徐书宁眸子暗淡，默然了一会，随后淡淡道：“你做事有你的原因，我不会过问。”
“生气了？”捕捉道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顾斯眯起眼，试探性地打量着她。
“算是吧。”徐书宁努努嘴，眼神做不甘样，回答他以他喜欢的答案：“毕竟这个是你当年送给我的。”
原来她也是会在意啊。
听到这话，顾斯的心底突然涌起几丝愉悦，他嘴角微弯，盯着她，好奇道：“那你在台上为什么不表达出来？”
徐书宁喝了口水，苦涩道：“在那样的场合，你胡闹就算了，我得顾全徐家和顾家的面子。”
顾斯弯唇微笑，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到这个答案会如此开心。
“快吃吧。”徐书宁敲了敲桌子，提醒道：“再不吃，粥等会就凉了。”
“徐书宁。”不知想起什么，顾斯突然又换了一副模样，抬头看她，眼神晦暗幽深：“那柯姿呢？你也不想知道柯姿是谁？”
那个名字一出，徐书宁眉宇间闪过几丝忧伤，苦涩在心脏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血液蔓延，随即便溢满了全身。
她垂眸想了想，抬头，在意的眼神轻轻地从顾斯的脸上掠过，而后摇头：“不想。”
顾斯与她对视，不知为何，在她摇头的一刻，心突然紧紧地缩了一下，那个眼神，好像……好像她表达的意思并不是这样……
“阿斯，我喜欢你，比任何人，都要喜欢你。”徐书宁看着他，真心表白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遇见过什么人，我不在乎，人是要往前走的，我只在乎现在的你。”
顾斯听了浅浅一笑，这个世上除了柯姿，他从不信有人会爱他。
他的唇边泛着冰冷的笑，应付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有人性，喜欢上我不会有好结果。”
徐书宁表情平静，淡淡道：“我不在乎。”
“好啊。”顾斯尾音轻轻上扬，漫不经心地开口，像是试探又像是在开玩笑：“你既然那么喜欢我，那辞职吧，退出昆山。”
徐书宁：“昆山是爷爷创立的，她对我有特别的意义。”
顾斯静静看她：“我知道，你说过。”
“现在它还离不开我。”徐书宁眉头微皱，像是十分纠结：“上次的环境污染事件给昆山带来了很大的伤害，它还在恢复。”
“我知道啊，我都知道。”顾斯嘲弄般地勾了下唇角，浅浅一笑：“可是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这点事都不愿意为我做？”
徐书宁垂目，默了一下，像是在沉思。
良久之后，顾斯以为她舍不得，正要出言嘲讽，可接下来就听到——
“好。”徐书宁点头说好。
看她神情认真，顾斯也愣了一下，没料到她竟然真的会答应。
“正好想学学做菜和种花。”徐书宁唇边现出一抹浅笑，说：“这下正好有时间。”
顾斯不敢相信会这样顺利，先前她不是非常看重昆山的吗？
他侧过头默默打量她：“你走了，昆山怎么办？”
“不是还有青昌叔吗？”徐书宁说：“我先前对公司的事务还挺感兴趣的，但后来深入后发现越往后越难，现在你一提，我也觉得管理公司确实很累，也不适合我。”
顾斯竟无言以对。
今早的绯闻是他派人发布的、拍卖会是他安排的、也是他强迫她必须出席的，原本是计划着侮辱她，让她被人看笑话，他想看看堂堂徐大小姐在跌落泥潭后会作何反应？可到最后，为什么他会有一种自己全盘皆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