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看到谢亦熙面有动容,便知眼前的人面冷心热。
自己将这件事抖落出来又何尝没有请公主
为小厮伸张正义的意思在里头呢?
如今看来,此事大抵能成。
谢亦熙知道小和尚心里的小算盘,故而有意沉吟许久。
“此事宜早不宜迟,趁楚乔仍宿在喜法寺,我想请你帮我引荐一下那位苦主。”
在“找人主持正义”上画了个大大的勾。
*
门“吱嘎”一声开了。
谢亦熙慢条斯理地喝下已经半凉的茶水,抬眼向外看去。
老尼子神色略有些慌张地大步进来:“公主,楚小姐那里出事了,是此前的珊瑚珠串一事,还请您前去查看……”
谢亦熙合上茶盖,好戏开场了。
她一面跟着老尼子向客堂走,一面听着前情提要。
“楚小姐的一个小厮突然哭着要以死谢罪,说是自己偷了红珊瑚珠串,不知发了什么……”
老尼子正要说“发了什么癫”,转念一想被污蔑的苦主就在自己旁边,于是硬是转了语调,出口是:
“发了什么良心,现在还在闹着呢,客堂里香客众多,来看热闹的不少,如今已是沸反盈天……”
正说着,便见一黄墙黑瓦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里面果真是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谢亦熙一眼就看到了楚乔,她不见几天前的嚣张,倒是多了点气急败坏的神色。
许是为了遮挡额头上的口子,她特意留了些碎发。
其下跪着小厮阿大,她与阿大眼神隐秘地交汇。
见谢亦熙来了,便有好事者问:“那前几天楚小姐从南平公主那里搜出来的红珊瑚珠串又是怎么回事?”
“这还用说?抓错人了呗!自己没本事管好下人,反而去污蔑公主。也怪那南平公主不受宠,被流放……”
他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人杵了杵手臂,暗示别说下去了。
“也难怪公主那时这么生气,要我说,打的好!”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我说,那楚二小姐是那副德行,想也知道楚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此时再次响起。
口风向着自己,但谢亦熙却没有半点喜意,她对于墙头灰似的舆论风向早已麻木,如今只是笑盈盈地看向楚乔。
楚乔脸色也不好看,但她到底是精于宅斗的高手,当即就避开了不利于自己的冲突点,转向问谢亦熙:“那公主那红珊瑚珠串又是谁的?”
谢亦熙缄口不言。
楚乔许是想起几天前的窘态,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自觉抓住了重点,继续乘胜追击:“众所周知,公主被送到法喜寺清修,可是被圣上下令不能带这种俗物的。”
看着从从容容的谢亦熙,她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谢亦熙在心里叹了口气,楚乔是个公关的好苗子,她全凭直觉的举动确实都很对头,只可惜她太急了,几天前是,如今也是。
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就是楚二小姐出场了,不过要稍等片刻,等观众们讨论的差不多了,一个“转折”,将此前的猜测全部推翻,那些被蒙骗的愤怒足以帮助自己翻盘。
“我送的。”
却是道清越的男声。
谢亦熙转头看去。
温道成换了身白地八达云锦的袍子,没了夜里相会时的诡谲与恐怖,多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清贵。
他如今神色含笑,如摩西分海似的从围观的人群里进来,看着楚乔说到:“是我送的,楚小姐似乎有很大的意见?”
在众人惊讶与困惑的眼神里,他继续解释:“是襄嫔娘娘托我送的,这是南平公主的生辰贺礼,圣上本想风光办一场,但念在清修之地不可铺张,于是作罢。”
谢亦熙听的在心里频频点头,此话说的看似清楚,实则含糊。
说到底,那莫须有的红珊瑚珠到底是“偷渡”过来的,只是最后加的“本想”,硬是给人一种是圣上答允的错觉。
再加上皇帝以仁治天下,女儿的生辰总归是要做些反应的,因而即便传入正主耳中也不会招致驳斥。
再看观客频频点头的姿态,谢亦熙彻底松下了那口气。
楚乔的自知有名声向来不错的景郡王站队,偷盗一事只能就此姑息,但阿大变卖红珊瑚珠,此事做文章是再好不过。
谢亦熙却先开口了,她明明被楚乔污蔑,如今却帮着她教训小厮。
“你好端端偷主子东西做甚?你主子是个再明事理不过的人物,你这般作态,也不怕寒了她的心?”
楚乔眉心一跳,顿感不好,正要开口。
但已经来不及了,阿大哭喊着:
“小人的错,小人的错!只是小人的母亲前些日子病重,急需用银子,我也是鬼迷了心窍,这才打主意到这儿来的!”
谢亦熙撇了一眼楚乔的神色,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
但木已成舟,以由不得她把控了。
“念在为母偷盗,便不打死,只将他拉下去发卖了,我楚家可留不得这样的人。”
楚乔几乎在阿大一说完就立马开口。
围观之人亦是频频点头,显然这样的处理方式深得人心。
温道成却蹙着眉头,略有些担忧地看着阿大:“令堂如今病可好些了?”
泪目,把泪目打在公屏上。
谢亦熙在心里默默吐槽。
谁敢相信,这样的人背后砍脖子都不眨眼的。
阿大动作一顿,眼圈有些红了。
温道成继续说:“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省吃俭用些,总能留着些银子打点家里。”
天降助攻!
“楚小姐已数月不发银子了……”
温道成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可是你当差不利,楚府怎会无故短了你的份银?”
“楚府下人的银子素来是按时分发的到主子手里的。”
“……只是,只是楚小姐……”
他不再说话。
楚乔有些气急败坏,她指着自己的丫鬟问:“你来说!我可有断过他的银子?”
丫鬟当即跪下连声说没有。
但到这一步,事情已经大白。
温道成面露担忧,没有揭穿楚乔,只是对阿大说:“你可愿到我府上当差?”
谢亦熙:……
串戏了串戏了!那是楚二小姐的台词!
如此,这场戏起承转合算是全部完成。
看客们填饱了饥饿的灵魂,鸟作兽散。
那张纸上的对勾,如今才算真正落笔。
“真恶心啊……”温道成看着那些离去的、满足的身影。
他脸上虚浮的伪善如潮水般褪去,显露出了阴郁与乖张的本性。
他低低地笑:“真想看看他们脸皮下面是什么啊……”
谢亦熙凝视着他略带癫狂的笑,心里蓦地升起莫名的情绪。
“不想笑就别笑了。”
她脱口而出。
温道成愣住了。
气氛突然凝滞。
正在这时,楚二小姐带着阿大出来了。
她略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温道成,温道成没再摆出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楚二小姐看向谢亦熙,盈盈一拜。
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此时突然上线。
“叮咚!检测到受害人!是否接受委托?”
谢亦熙按了个“是”。
楚二小姐的事是宅斗里再常见不过的“被毁清誉”。
通俗点说是“被造黄谣”。
“到底是我不小心,没提防住我那‘好姐姐’。”说到此,楚欣柔和的笑便维持不住。
“约莫七天前,楚乔那沉迷声色犬马的表哥找上门来,向父亲提亲,说是与我已私定终身。”
“在楚乔的撺掇下,父亲命人搜了我的屋子,竟真的找出一条男人的鞋袜和荷包。”
“若非我以死要挟,父亲为了府上女眷的清誉,真的会将我嫁与那个纨绔!”
楚欣紧紧地攥着手里的帕子,眼里的怨毒丝毫不掩饰。
阿大已经跪下,狠狠磕了两个头:“楚乔当初命我去收买二小姐身边与我关系要好的丫鬟,我不愿意,她便派人打了我一顿,克扣了我的银子以示警示,我不敢通风报信,才招致了这样的后果。”
谢亦熙抚了抚衣袖,问道:“如此,七天,这谣言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了?”
楚欣缓慢地点了点头。
“公主不问我真的清白吗?公主可信我?”
谢亦熙忍俊不禁:“我是办事的,不是办案的,你只要知道,不管黑白,我自有法子洗脱的干净。”
楚欣松了口气,她这几天昏了头,一心只想着有人信她,喋喋不休的解释已经让她疲惫不堪了。
“不过……”
楚欣的心提了起来。
“七天,时间确实有些久了。”
就响应危机的速度来说,24小时是个极限。因为丑闻会在24小时内传播向每个角落。若在此时间段内不做出回应,便会产生信息真空,让各种误会和猜测产生。
很可惜,自己错过了这黄金24小时。
更何况是七天。
整整七天,足够谣言产生自己的生命力四处乱窜了。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定能还你清誉。”
楚欣侧脸看去,眼前的公主明明穿着清修的海清,腰宽袖阔、圆襟方领,再朴素不过的样式,却仿佛能依稀看到她在高台之上挥斥方遒的模样。
她不再怀疑,向谢亦熙深深一拜。
*
证据。
她需要铁证。
谣言的后期,必将产生塔西佗效应。
此时信息极度不对称,真假难辨的事情不断积累,导致公信力——即楚欣的清誉彻底丧失,诚信体系已经到达崩溃边缘。
如今若是拿出些边边角角的证据,但凡委婉曲折些就会被直接判定为说假话找补。
她还需要热度。
如今热度消散,谣言已经根深蒂固,只是小声量澄清根本无法将众人的印象扭转,唯有让辩解搭上轰动的热闻才能彻底将楚二小姐的无辜清白人设立住。
系统忍不住辩驳: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谢亦熙嘴角微勾,那就创造一个出来。
系统:你的黑心大厂在现代就是这么为非作歹的吗?
谢亦熙含笑:不仅如此,我们还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系统:!
骗你的。
说到“我们”,谢亦熙摸了摸下巴,或许该找个帮手了。
她的脑海里立马就浮现出了两个人。
一个是小和尚。
一个是……温道成。
坦白而言,谢亦熙不太愿意见到温道成,一方面,他像自己混乱过去的某种意象,另一方面,她对他的观感很复杂。
愧疚、爱、同情、恐惧……或者更多别的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类似冥后帕尔塞福涅被绑架到阴间后吃了几粒石榴,就再也回不到人间了。
她若与温道成接触更多些,谈的更多些,就仿佛是多吃了几粒石榴,再回不到原来的状态了。
突然,窗户被敲响。
从外部被打开,探出来一个头。
温道成。
谢亦熙叹了口气,他不遗余力地往自己嘴里猛灌石榴籽!
“你们聊完了?”
温道成一闪身在窗户口消失,转而从正门进来。
“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我们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