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外邦使者献上了珍品异宝,其中有一条火红的狐狸皮,毛色鲜亮,质地细腻柔软。
虽是上品,但混杂在其他珍宝中也不甚起眼,新宠思昭仪眼前才一亮,就见庆云帝招手让人传了上来。
思昭仪面露娇羞,笑道,“陛下怎的知臣妾喜欢呢?”
庆云帝没有回答,眉目间流露出的都是温柔之色,他摸了一把那细软的毛皮后,对最近身侧的乔静妍,略微笑着道,“你说,他喜欢吗?”
思昭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趣,当着自己的面问别的妃子自己喜不喜欢。
于是她再笑道,“陛下,您送给臣妾的东西,臣妾哪有不喜欢的啊?”
乔静妍没有理会那个自作聪明的思昭仪,“陛下送的,妃嫔们哪有不喜欢的。”
庆云帝脸上收了喜意,冷色看了眼乔静妍,然后移转开目光,然后招手叫来了林昢,“文照,你围给朕看看。”
那个该死系统非常不守承诺,在林昢拒绝完成下一个任务后,它居然拒绝将林昢传送回去,于是他们就这样耗在这儿了。
林昢原以为岑绪走后,庆云帝对她的关注就会减少,谁知非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不仅让她练功习武,而且还委婉的表示了让她着男装。
林昢一度觉得非常好笑,让男子着裙裳,又让女子穿男装,庆云帝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掩耳盗铃的个中好手。但绝对的皇权面前她无力抗衡,只得照办。
但拒绝一条红狐狸皮的资格她还是有的,林昢上前行礼道,“文照观思母妃很喜欢这一条狐狸皮,孝道为先,父皇,还请您赐予思母妃吧。”
庆云帝知道她为何拒绝,但是很难容忍她和乔静妍的这种行为,好听一点是维护岑绪,难听一点是在挑衅皇权。
但这二人可能是岑绪与这个世间仅存的瓜葛了,而拒绝一条狐狸皮而已,就算治罪,显得也是自己小气。
他深深地看了林昢一眼,林昢带着笑看着他。
穿广袖长袍的郡主随着武艺的日渐深厚越发显得英挺,那眉眼望去,晃神间常有人将她认成漠上将军。而身上那股悠然度日气质,庆云帝只觉她像极了岑绪。
一眼看去仿佛可以包容万物,实际上,庆云帝知道那家伙挑着呢。凡俗之物,他不过拿来图个乐呵,都可有可无了,自不计较多少优劣。
“那就依文照所言,给爱妃吧。”
他随手将狐狸皮递给了思昭仪,并未给予多余的眼神。
思昭仪虽得偿所愿,但总觉得自己像收了个破烂一样,心里已不如前时高兴。只不过她不敢表露些许,面上仍旧带着笑谢了庆云帝,夸了几句林昢孝顺。
因着席宴间的烦躁之意,庆云帝阖宫在看烟花时都招手让了思昭仪到自己身前,随后更是直接去了她宫里。
间接的下了乔静妍的面子。
一新入宫的小妃子和乔静妍打抱不平,“娘娘,那思昭仪未免也太不把规矩礼数放在眼里了,宴席上插嘴不说,还居首位和并列着陛下共赏烟花,现在又......”
这位妃子,非常有意思的瞄到了别人的占位,又咬重了“并列”二字。可能是想强调思昭仪逾越了规制,或者是暗示其有仰仗宠爱,谋皇后之位的心思。
乔静妍自己从未和庆云帝并肩站立过,她清楚明白,德不配位之宠,能撑得了多久呢?
况且,岑绪在时,他但凡和庆云帝现于众人眼中,大多亦落庆云帝半个身位而行。
跟在岑绪身后时,她见过庆云帝伸手去勾他的手,要他上前半步。
岑绪也只是轻拍了拍他的手,压声道,“我不在乎这些虚礼,但人前总得有个样儿。你就当我在后面护着你。”
那一瞬间,乔静妍就知道庆云帝是在近乎以李阁的身份请求岑绪,而非是今日高兴或者是别的原因,招手赏给了个谁一个恩宠。
然后她就明白,她不必肖想庆云帝会以夫妻之礼再来待她了。
当然,她也不觉得庆云帝会再以夫妻之礼来待岑绪外的别的谁。
被偏爱者尚未有恃无恐,不被偏爱的人更应该知礼识趣。
这个新来的小妃子乔静妍知道她如何不满,她已是家世才貌样样俱全的了,但至今仍是才人之身。而跟她同期的思昭仪却一路顺遂,更有神明护佑着一样,得了皇帝亲封的号,一路到了昭仪,位列九嫔。
看起来封妃是指日可待,再诞育个皇子什么的,似乎也未必不可以被立为皇后。
但哪有那么容易呢,观自己和淑、德二妃,谁人逃出了当年岑绪定的规矩呢?非有子不得封妃。
而庆云帝那儿应该还有一条,“非岑绪不得为后。”
若非如此,早些年岑绪故去,淑妃她那起的小心思就不会招致庆云帝的雷霆之怒。
人一名门贵女,被庆云帝以皇后才走,你就按捺不住心思的眼神看着,缓缓一句,“平日里你便是如此为婢妾侍奉皇后的?”就按死了淑妃的心思。
婢妾而已,自不该肖想不能得之位。
乔静妍笑看向她,“无妨,思昭仪年轻,陛下疼爱些也是应该的。”
思昭仪宫中
躺于床的里侧,外面是个高高兴兴地美人,庆云帝却既没有什么兴致又没什么睡意。
“陛下,您今夜看臣妾吗?”思昭仪去把灯烛熄灭,就仅留了一盏极其微弱的,刚刚好能透露出些许微光来照亮床榻间的些许地方。
而思昭仪躺下,她那张脸就恰好处于光影之间,阖目时,有几分像林昢。
李阁侧头看着她,依稀之中觉得躺在自己身侧的人从来没有变过。
呼吸渐缓,睡意升笼。
突然,他看见那张面上的眼睛睁了开来,目含嘲讽地看着他。
就像无数次,他亲近了别的妃嫔,仍觉填补不了内心的那处空落时,夜半去叩岑绪的宫门一样。
那人只会目露嘲讽地看着他,“陛下,您何必大半夜的,折腾两处的人都睡不着觉呢?”
李阁觉得自己犯贱,只要确定好了,岑绪还在自己身边,就算他冷言冷语相待,他也会感觉莫大的满足。
庆云帝差点就伸手将思昭仪推下床去了,“谁允许你睁眼看朕了!”
李阁压着眉眼,流露出的眼神像是要要她的项上人头。
思昭仪赶紧颤颤巍巍地睁眼,连忙下床跪倒在地,情急之下还给庆云帝磕了几个头,“陛下冤枉啊,臣妾从未睁过眼睛。”
她抖如筛糠,惊惧惶恐。
别说还有岑绪的半分影子,就是连林昢都一点也不像了。倒是像淑妃,像德妃,像他后宫中的许多人。
李阁连苛责她的兴趣都没有了,“你起来吧,朕要安寝了。”
思昭仪未受到责罚,自觉自己逃过一劫,躺在床沿只敢占据近乎一条边儿的距离,一动也不敢动。
李阁阖眼思量岑绪在他生气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
唔,他记得有一次朝臣表示陛下既已登基,就不该让后位虚悬时,他面上只是敲打了那位臣子。随后到了岑府却发了一通脾气。
那日岑绪应也是心情不甚优良,直皱了眉道,“您是吃醉了酒吗?别人让你立皇后,你心情不爽快了,就来我这里发疯?”
岑绪极度不高兴时,说过他自己真是够贱的。李阁现在一回想也觉得自己够贱的,岑绪一生气,他的火气就散了,既想赶紧把人哄好,又想看他在生气时鲜活一点的表情。
最后是怎么好的呢?忘了。
反正岑绪总会原谅他的。
还有,一次早朝时,又有朝臣说,虽已有中宫,但久无皇嗣,不利于国祚。对于这种论调,庆云帝早就能熟练应对,无非就是,先表示朕尚且青壮,他为何意?然后,再挑他最近事务上的茬,解决起来,无有不利。
但那一日,他不知怎么,就是气不过,下朝之后便携带着怒气去了岑绪宫中。
一入内殿,李阁就后悔了。岑绪夜间毒性发作,没睡呢,坐在边上守着自己看了一夜的书。这时好容易睡一会儿,他这是在做什么?
可是已然来不及,床上之人睡眠极浅,几乎是他才步入内殿,岑绪就睁了眼。
那时别说再生气 ,现在回想一番,后背冷汗淋漓的感觉仿佛都还在。
非是怕人生自己的气,也不全然是忧心他这会儿的受了惊扰,不知何时再能入睡了。这似乎更类似于恐惧本身,单纯的就因自己一时的冲动而做的举动而惶恐难安,他的身体快过脑子地提醒他,莫要犯蠢。
但岑绪似乎这时心情还不错,睁了眼只是道,“你来了?”
“嗯,想来看看阿绪。”
李阁翻了个身,手掌不自觉地就拽紧了被褥。自己有多少年没被允许再叫他“阿绪”了?
但脑海中,记忆还在继续。
彼时的人不会因为这样的称呼而反感,会笑着从床上撑着手起来,“唔,说说吧,谁又招惹你了?”
他不说,岑绪便招手让他过去,勾过他的脖子后,与他贴了下额头。
“陛下,感觉好点了吗?”那人弯着眼睛低声跟他道。
彼时的一剂良药成了现时的锥心之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