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三日,萧执御没来醉仙楼。孟瑾一到晚上便穿上常服混在人群中间,探查来客中有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她生得貌美,便用脂粉刻意化得普通了些,再加上穿着平平无奇,在一众姑娘之中,也显得不怎么扎眼。
绕是如此,也常有醉鬼拉扯她的衣服。
孟瑾随意应付过去,转眼间,目标已不见了。
以前也出现过这种情况,可今夜,那个人,那个叫傅长锡的胖子,竟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
孟瑾挣脱开一路想搭到自己身上的手,匆匆来到二楼。
二楼东西两面分别是露台和雅乐台,其余是雅间。在露台能清楚的看见一楼的情况。
人群之中,没有她要找的人。这个点鲜少有客人上三楼和四楼的客房,莫不是在雅间里?
孟瑾正踌躇着,转过柱子,忽地听到一阵□□。
“哟,这里还藏着个美人,莫不是在等你爷我?”
这不是傅长锡是谁?
孟瑾做了个福,笑道:“客官说笑了。”
傅长锡伸手便要揽过她肩膀,孟瑾侧身躲过。
“客官怕是醉了。”
傅长锡当她是在欲擒故纵,连声道:“没醉没醉,爷方才都没见着你,哪能醉了呀。”
他呼出来的酒气令孟瑾颦眉,紧接着,傅长锡又将手伸过来。
孟瑾急忙做福道:“不瞒客官,我今晚已有约了。”
“哦?是谁呀?爷看上的人,就是他有约又怎么样,你莫不是不知道爷?”
傅长锡扯过孟瑾的头发,指着自己的鼻子,“爷姓傅,你问问别人,上京姓傅的有几家。问一个也就够了,整个上京谁不知道爷呀。你不知,哟,莫不是新来的?”
“我,我见识短浅,一时竟怠慢了贵人,是我错了。可今晚我确实有约,实不好拂了他意。”
“什么东西也配你来拒绝老子?老子想要的东西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就是你陪我一会又怎么样,大不了到时候他来我再把你还给他嘛。你们醉仙楼的女人不就是最爱钱,有钱不挣王八蛋呀!”
他说话实在难听。孟瑾挣扎着要起来,手紧紧护住头发,推搡间珠钗尽乱,发丝也散乱开来。
“客官!”
发钗划过头皮,孟瑾吃痛,一个用力甩掉了傅长锡的手。傅长锡肥胖,下盘不稳又没有防备,竟是被孟瑾推了个趔趄。
“哟!”
“啪!”
孟瑾被扇了一巴掌,抓住一旁的栏杆,堪堪没有摔倒。
这一巴掌声音极大,绕是丝竹声也没压住。楼底下的花千容这才摇着扇子上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哟,什么事儿把我们傅爷惹急了呀,您老可消消气儿。”
傅长锡指着孟瑾,“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人?不知老子的身份也就罢了,竟还敢推老子!”
“哎哟,爷您是不知道,她呀是璃王眼前的红人。低贱丫头从前哪有这样的福气,有点傲气也是难免的,爷您莫要为这等人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花千容给孟瑾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过来赔罪?!”
孟瑾上前做福,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得头顶的人说,“他璃王又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儿还就是要他璃王的人了。”
傅长锡说着就要来拽孟瑾胳膊。花千容在一旁劝着,说他与萧执御都是醉仙楼的贵客她谁都得罪不起云云,被傅长锡一把推开。
“好一出好戏啊。”
萧执御抚掌而上,唇角带着笑,眼里一丝笑意也无,只余森冷。
趁傅长锡注意被吸引过去的空档,孟瑾挣脱他的手,一瞬间鼻尖发酸。
“本王原不知,本王在傅小爷眼里,算不得什么东西。”
傅长锡两手发抖,伸出来指着孟瑾,“是你养的人不知礼数,我不过给她个教训。怎么,璃王要为了个妓子得罪傅家么?”
“呵,”萧执御轻笑,“本王倒是不知,本王的人,竟是外人可以随意教训的。傅小爷是家教不足,还是喝多了酒,脑子喝没了?”
“你,你,你别以为我怕你。”这么多人看着,傅长锡涨红了脸,气息已是不足。
萧执御扭着手腕,欺身走向傅长锡,“这一次,看你傅家的面,本王姑且不与你算账。若下一次你还妄想我的女人,你傅家与我,新账旧账一起算。”
他与傅长锡擦肩而过,伸手拉过孟瑾,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眼眸幽深了几分。
“疼吗?”
孟瑾点头,“疼。”
“恨他吗?”
孟瑾迟疑,大概,“恨?”
萧执御向后伸手,一柄匕首被置在他的手上,“他用哪只手打的你,你便剁了他哪只手。”
“啊?”孟瑾叫道。
“啊?”傅长锡叫道。
“你,你背信弃义!你方才明明说这次不跟我算账。”
“本王是说我不与你算账,可我没说,她不与你算。”
孟瑾忽然发现自己有被挡枪的嫌疑,“殿下,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别人欺负了你,你自然要报复回去。否则人人都以为我的人,是只可以随便欺负的小花猫了。”
孟瑾心里苦,殿下啊殿下,你是王爷,你得罪得起我得罪不起他啊(T_T)。
“奴,奴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不过,可不可以先记着,等以后……”
“你不敢?”
孟瑾观察着他的神色,话语噎在喉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萧执御垂眸,唇角扬起更高的角度,孟瑾本能地感到危险。
“有我护着,你怕什么。这样忍让,只怕别人知道了你是我的人,还敢蹬鼻子上脸呢。”
话到这个地步,孟瑾不得不低头,“殿下想让奴做什么,奴就会做什么。”
萧执御递出匕首,孟瑾接过。傅长锡已经被人按在桌上,右手被扒拉出来贴在桌子上。
孟瑾深吸一口气,将匕首高高扬起,在刺下来的一刹那,手腕忽地传来一股向上的力。修长有力的手握着她的手腕,他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胳膊挽住她的腰,将她柔柔拖进他的怀里。
温热的气息呵在她的耳边,“本王不会让你犯险,让你去承担他们的仇恨。只是要跟在爷身边,你必须要狠。”
萧执御的手执着孟瑾的手缓缓落下。
桌上,傅长锡大哭起来,整个人滑落到地上,散发出一股尿骚味。
孟瑾不是第一次见萧执御玩弄人心的手段,现在再次体会,仍然心有余悸。
这就是高位者的“任性”,或者说某种权术,喜怒无常,让人永远猜不透他下一步要干什么,让人心生畏惧。
傅长锡被人拖了出去,醉仙楼里也恢复如常。
萧执御面上笑意皆失,冷冷道:“你和我来。”
孟瑾被他领到阳台上,侍卫把守住门,无人再敢过来。
“爷,今日是我冒失,没能看好人还被……”
“有什么要紧,撕破脸也不过早晚的事。”一片树叶被吹至萧执御手边,他拿起来,将它扯成碎片,“他们傅家跟我不对付不是一天两天了。一楼才是吃喝玩乐的地方,傅长锡那个草包怎么可能刚刚好碰到二楼的你。你或许早就被盯上了。”
“所以,殿下的意思是……”孟瑾头发发麻,僵着脊背不知该说什么。
一片落叶飞到栏杆上,萧执御拈起来,将它搓碎,抛开。
“去收拾东西。”
“什么?”
萧执御垂下眸盯着孟瑾,眼眸幽若寒潭,“今夜便跟我出去。”
他往后几天不能来醉仙楼,难保不会有人找孟瑾的麻烦。孟瑾怎么样倒是不打紧,可如今整个楼都知道她是他的人,到时她被人欺负了,打的是萧执御的脸。
萧执御可不想摊上这么丢人的事。
“是。”孟瑾福了身,一路端庄着下楼,走出后门后终于松了口气。
他刚刚那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带她走了吗?
孟瑾压着心底的雀跃三两下收拾好东西,实际上家当也没多少。唯一一点值钱的,前几天也被她拿去贿赂掌事的了。
“原主不要怪我,实在是事态紧急。待日后有了钱,我必然要把它赎回来的。”孟瑾自言自语道。
翻找间,一封泛黄卷边的书信自衣物间掉落。孟瑾眼色深了几分,将书信揣进怀里,转身匆匆出门了。
“好大的福气呀。”
没走几步路,身后便传来个声音。
孟瑾回头:“季檀儿?”
季檀儿嬉笑着走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她们平常的居所,一般鲜有人来。
“呵呵呵呵,我如今老了,没人找我,自然是想在哪在哪了。”季檀儿一步步走近,随之而来的不是孟瑾常闻到的脂粉气,而是一股兰花香。
“有什么事?”
“瑾儿小妹真是贵人多忘事呀,你前几日才害得我过敏,可还记得?后来你给我药,我还对你说,你欠我一次情。”
“你要我还你的情?”
“嗯,”季檀儿交出一件东西,“看到这个没有,一件木雕。你出去了,就找找,有没有一个叫赵桓的人,把这个给他。”
“就这样?”
“就这样。”
孟瑾迟疑地接过,“没别的么?”
“你觉得这个很简单么?我早年也像你这样搭上过大树,能用的人脉关系不比你现在少多少。我那时没有找见,你觉得你找到他很容易么?”
孟瑾不言,把木雕收进袖子里。
“不过,也可能永远找不着了。说不定他早死了呢。”
“死了?”
“嗯,”季檀儿挑眉,“毕竟他的好友,你的哥哥,现在不也在宁古塔么。五年,能活下来的可能有多大呢。”
孟瑾迟疑地瞧着她,忽地感觉有些话想问,一时不知该怎么问。
“还不走?”
“走了。”孟瑾蹙着眉走向前楼。
到了后门处,孟瑾脸上的思虑与疑惑顷刻间被喜悦掩盖。
她走到萧执御跟前又福了个礼,随他爬上马车。
车轮声和外面的人声穿进马车里,孟瑾望向窗外思绪飘飞。
她对那封书信是有记忆的,只是这份记忆来自于原主,太过久远。一时之间,只有那种沉重的感觉被唤醒,而内容不太清晰,大概是不好的。
刚刚季檀儿所说的“赵桓”,也闷闷地叩响了她记忆里的某扇门。过于模糊,看不清楚。
“你在想什么?”
冷冽的声音响起,孟瑾吓了一跳。
“爷,奴,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那为什么出神?”
“奴是突然受了爷这莫大的恩惠,一时之间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罢了。”
“孤在你眼里,那般好骗么?”
孟瑾袖中的手攥紧了布料,“奴不敢蒙骗殿下。”
萧执御冷哼,别开目光望向窗外。马车里的空气冷了三个度。
孟瑾搓着手心,他不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