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闺蜜
哭,实在是一件极度消耗体力的事情。
蜷缩在温暖柔软的怀抱里,因为激动而紧绷的肩膀和脊背,被人不断轻拍安抚着,像被对待婴儿般珍惜。
爆发的情绪起起伏伏,到渐渐湮灭在看不见的空气尘埃中。
感觉怀里的人,乏力地软下身去,快要滑出双臂。
贝兰馨用手臂拖住她半个身躯,示意护工帮手,把人扶住。
“小夏,要躺下吗?”
林夏树摇头。
站在床尾的护工按床尾边上的智控擎,将床板升起,贴住她的背。
靠着床板,脊背也跟着放松下来。
想到刚才手机钢化玻璃屏映出的陌生的、肿胀的、走形的、面目全非的,陌生又丑陋面孔。
林夏树崩溃的捂住脸。
指缝间,一双方鞋头处连着金属链扣的白色女士乐福平底鞋,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专属于医生的白色长外褂的衣角提示她,是昨天那个医生来了。
“林夏树,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周晏清。”
“在医院这里,有事可以跟我沟通。”
“你有什么疑问,或是,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和我说。”
“我的脸。”
“我本来长什么样子?”
周晏清医生听了,哑然失笑,当下在心里松一口气。
“你的脸有擦伤,有软组织轻微挫伤,要恢复只是时间问题,至于你本来的样子……”
说着望向贝兰馨:
“我想,有照片可以参考。”
贝兰馨接收到她的目光,读懂了里面的意思。
但是此刻,她有她的顾虑。
她的手机里自然有女儿的照片。
但是,不行,绝对不行
如果让她看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思索片刻,想到——
“小夏,你记得跟你要好的同学吗?”
“钟意!钟意那里一定有你们的照片。”
“你是我妈妈,手机里连我的照片都没有吗?”
林夏树不解。
没想到眼前这个号称是自己妈妈的人,手机里连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心里失望至极。
贝兰馨被她一问,难免尴尬,解释着:
“小夏,不是的。家里的事情,等你好一些,妈妈会跟你说。我先把钟意找来好不好?”
矮下身,却又不敢靠的太近,低声下气的像是在哄自家溺爱的小孩子。
林夏树也不矫情,应声说好。
一醒来,发现自己长得连正常都说不上,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好在徐赫然就在门外。
当初事出突然,就是钟意报的警。
徐赫然那里有她的电话记录。
电话接通,贝兰馨接过电话,简单和钟意说了眼下的情况——
夏树刚醒过来,暂时脑子里什么都不记得,情绪尚不稳定,需要她先一个人过来,给她看看以前的照片,安抚下她。
钟意当下表示自己可以即刻过来,不用人来接。
挂断电话,贝兰馨把电话还给徐赫然。
“徐警官,谢谢你。你也看到了,我女儿现在的情况,的确不适合做笔录。”
贝兰馨一大早来医院,便发现这位徐警官出现在楼下的前廊。不知该赞他敬业,还是讲他不通情理。
“宋太太,叫我小徐就好了。我不是来做笔录的,按程序,做笔录至少要有两名警务人员在场。不瞒你说,这两天案发现场和医院我都有来,因为通常这种伤害案件,加害人有极大可能会再次出现在案发现场和被害人附近。”
一番话说得极坦诚,年轻的面孔,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见底。
贝兰馨浑身一震。
对于案件来说,眼前的年轻人一定比自己专业。
他说得的确不无道理。
她不禁担心起女儿的安危来,虽然私家医院不允许访客随意进出,来这里出入的人都要验证身份。
可是毕竟,防不胜防。
就像眼前这位警官,虽然出入安保要验明身份,但是有相关证件,一样进来。
就像当初警方说的两种预设,是在学校产生的不愉快的摩擦?抑或是生意场上的结怨对家?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若是对方结怨在心,躲在暗处,一次伤害不成,会不会还来第二次。
想到这,她忽然觉得刚才给钟意的电话打得太过轻率。
“糟了,要不要给钟意打个电话,让她先不要把小夏醒来的事透露出去?”
“不用,医院的人,你身边的人,经过昨天,有心打听,总会知道。而且我查了下医院的人,医生、护士、护工,目前没有发现可疑。事发后我们走访学校,做了笔录,我守在这里这两天,附近虽然没有出现可疑人物,但也代表可以掉以轻心。我看了下医院的安保,无论是人员配置还是安保系统,的确比外面的医院好太多。”
听他这样说,贝兰馨一时不知该如何着手安排,神经紧张起来。
“那我现在能做什么?昨天我又请了一名私家看护。要不要再请两名保镖过来?两名可以吗?再多人也可以。”
“不用,这件案子既然是我在负责,我已经跟单位报备过,尽量少排我的值班,有时间我就会在这,随时关注当事人的恢复情况。你放心,我不会打扰当事人,昨天说好的,等到适合做笔录,我按程序叫同事来。”
一番对话下来,立即让贝兰馨对眼前的年轻人产生信任感。
当下互相留下电话号码,徐赫然下楼去接钟意。
钟意开深绿色mini cooper,一路近乎狂奔,按高德地图语音导航指引,赶至城西这家颇负盛名的私家医院——康养医院。
今天是礼拜六,因为是本市学生,所以钟意和夏树一样周末回家居多。
昨天确定下午没课,钟意就打道回府了。
徐赫然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与周公约会正酣。
手机铃声想起,她实在懒得去接。但因为挂心好友,这几天的电话她都不敢漏接。
眼皮懒得睁开,摸到枕边的手机,钟意不情愿的眯起眼,从细小的缝隙看过去,屏幕上显示:“警官徐”,登时醒神,按下绿色接听键接通电话。
挂断电话,脸都来不及洗,简单盥洗,从衣柜里随意拿出两件衣服套上便出了门。
钟意开车行至医院入口处。
智能栏杆识别她的车牌,起杆放行。
她按照通道旁色蓝色白字的路标指示牌,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
挂档,熄火,拉起手刹。
动作一气呵成,简直熟稔地不像才拿到驾照的新手。
钟意得意的想,推开门下车,抬眼便看到——
徐赫然等在距离她不远处的一个空车位上。
因出门匆忙,钟意穿着很是随意。
上身着粉色涂鸦字母的炭灰色oversizeT恤,下身着卡其色阔腿短裤大半隐在宽大的T恤下摆里。脚上是匡威经典款黑白低帮帆布鞋,露出一截奶白色堆袜。身上斜挂YSL上一季新品黑色小羊皮链条包。
小小的包里似乎智能放得下一支iphone手机手机和一把汽车钥匙,再放不下其他多余的物品。
走到徐赫然面前,徐赫然见她从她的小黑皮包里像变魔术一样,抽出一个黑色黑色口罩,当着他的面戴上,好像他身上有病毒一样。
徐赫然蹙眉。
钟意本人和夏树一样,身型消瘦,但不及夏树那么单薄,长发及腰,不同的是,夏树是直发,钟意则是微卷。再说钟意身上的T恤,却似乎比他的都宽大,下面穿了条直筒短裤,显得整个人松松垮垮。
他真搞不明白,很多女孩子为什么不穿合身的衣服,不是太紧就是太松。
更让人费解的是,明明巴掌大小的一张脸,却要呼上那么大的口罩,刘海落下来,口罩几乎可以当面罩看。
他实在搞不懂时下的审美和穿搭。
还有这烈日当下,戴口罩不怕捂出痱子吗?
和钟意相比,“她”,似乎更符合他印象中,女孩的模样。
钟意特意看标识,把车停在住院部的B区,徐赫然和钟意一前一后去搭电梯。
电梯有两部并排,一部停单层,一部停双层。
停在双层电梯门口,墙面上的电梯黑色显示瓶,白色的荧光数字显示电梯停在17层,徐赫然伸出食指按下圆圆的“↑”键。
两人等电梯之际。
徐赫然闲聊一样问起钟意:
“这两天有人向你打听林夏树的情况吗?”
“没有。”钟意摇头。
这话倒是不假。
她与夏树是高中同学,一路好到考上同一所大学,还是是同寝室,寝室另外两个人是黎宵和康燕燕。
她们四个,同级同寝不同专业,因缘际会分到一个寝室,四个女孩子四个性格,但很是要好。
黎宵是本校出名的“社恐”,平时话少得可怜,天天埋头研究她的食品配料表,钟意以前和夏树严重怀疑她和任何人都有严重沟通障碍。
康燕燕是本校出名的卷王”,目标明确,勤奋上进,天天除出正常上课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寝室抽屉里是她各种考级证书,勤奋地钟意每逢考试前都要对着她本人膜拜。
这俩人各干各的事,都在默契地期待钟意为她们带来夏树醒来的好消息。
至于其他,她和夏树本就不同系,就像任何大学里一样,有交集的同学虽多,但交往亲密的,甚少。
电梯间,白色荧光电子数字不断跳动变化,最终停在22层。
电梯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钟意跟在徐赫然后面,去夏树的病房。
夏树终于醒了。
此时此刻,钟意仍心中余悸。
她找到夏树的时候,夏树已经是昏迷状态,脸上簌簌留着血,她怎么喊也喊不醒人,不敢耽搁太多时间,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第一时间拨通120叫来急救车,第二时间拨通110报警。
校方对此颇有微词,她的导员委婉地向她转达过校方的不满,认为她至少应该先上报校方。但钟意才懒得理校方那套官方程序。
“上报校方领领导,等待领导指示。”
等待?
要等多久?
钟意心里憋屈的很。
她听班上的同学讨论过,说是因为她报警,校方顾忌会影响到自身形象。
但当下境况,紧迫危及。
谁也无法保证夏树可以等!
谁又能保证夏树不会有事!
所以钟意,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