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小夭沉睡了很久很久。她忘了自己因何而睡,只知道从来没有这么舒适惬意过,以至于她不想醒来。
她好像回到了幼年时趴在母亲怀里沉沉入睡的时候,母亲轻柔地抚着她的发,父亲在和她低语。她想,母亲是不是快要叫醒她了,她一般不允许自己午睡太久,可是她还想睡,她决定一会儿母亲若要叫她,她就装睡不醒。
“她的心脉毁损的太过厉害,她会一直这样沉睡下去。” 隐约中好像听到有老者的叹息,小夭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谁的心坏了?没有了心人可怎么活?
“我可以把我的心换给她!”一道男音在耳边响起,她觉得有点耳熟。
“我需要借盘古弓一用。”
“你也想效仿蚩尤吗?”老者沉重的叹息:“当年西陵女巫被太阳之火摧毁了心脏,蚩尤为了救回失去神智的西陵女巫,亲手以自己的心为箭将心换给了她,但是他却死了。”
“盘古弓出,是以命换命啊!”
“我那么多条命都给了她,不差这一次。”男人似乎并不害怕,反而松了口气般轻松地笑了起来。
“若是能救醒她便很值得。”
“她活着就是我的命。”
小夭大概明白了,这个男人想要救一个人,愿意以心换心的方式。她不由地唏嘘,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男人傻。
“你肯为王姬献出生命,我代表整个九黎向你表示感谢。你还有什么心愿吗?如果我能办到。”老者有些动容,言辞恳切道。
“如果她醒来有问到我,便说我厌烦了跟她无休止地纠缠,远走避世,从此永不相见。也不必提起是我给她换的心。”男人平静地回答。
老者有些不忍,还是答应下来:“好。”
王姬…九黎…盘古弓…蚩尤…小夭越发觉得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这些词好熟悉好熟悉,模糊的人脸浮在脑海可偏偏看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不是在睡觉吗?怎么又能听到别人的对话。
突然有人轻轻抱起了她,将她靠在他臂弯,那人将头贴在她的心口,似乎在聆听她的心跳。
什么啊,小夭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登徒子!她要是现在醒来非得痛打他一顿!小夭气得心疼,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等下。
可是实际上她的心并不疼,也没有感受到胸膛中心脏扑扑跳动的震感。她胸口属于心脏的位置安静、沉寂、冰冷。
我的心……我的心怎么不动了!小夭惊慌起来,她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怎样也醒不过来。
相柳凝视着沉睡中的小夭,看她恬静安详的睡颜,低声跟她说话:“你呀你,明明是爱热闹怕寂寞的性子,却总是动不动就陷入沉睡。” 语气无奈且感伤。
他又苦笑:“上回用心头血养了你37年,这次却是需要我的心脏,使唤你一次要付的酬金可真贵啊。”眼底爬上了一层痛苦:“你对涂山璟总是温柔体贴有耐心,为什么不能同样地对待我?”
相柳声音微颤 :“我只是想让你坚定地选我一次。”有些哽咽:“以前我们也吵过闹过,这次居然把心脉都气损了。”有凉凉的液体滴落在小夭脸上:“你的气性怎么就这么大。”
看着相柳抱着小夭,满脸的落寞与懊悔,巫王不由心酸道: “王姬用血肉养你多年,身体已半被掏空,心脉本就不稳,这次情绪起伏过大,便提前诱发了心脉破裂。”
相柳微怔,他掀开小夭被衣袖遮住的手臂,上面纵横交错着他反复撕咬后留下的疤痕。他盯着看了许久,缓缓在她伤疤上落下了怜惜地一吻。
相柳轻柔地将小夭放平在木榻上,取过巫王递过来的盘古弓,灌注上自己的全部神力,通过十指,将自己的心与弓相连。
他把弓用力地拉开,弓上看似空无一物,却有鲜血汩汩流下,随着弓身越来越满,鲜血越流越急,相柳痛得脸色煞白,整个身子都在簌簌而颤,犹如在经受剜心之痛。
弓终于拉满了,他最后不舍地望了小夭一眼,温柔地射出了箭,“小夭,忘了我吧,做回快乐无忧的玟小六。”
沉睡中,小夭觉得胸口仿佛被巨大力量撕裂,有什么东西射入了心口,自己沉寂的胸膛渐渐震动起来。
……………………………………
头脑逐渐清明起来,小夭好像听到有少女在唱歌,轻柔婉转,如莺啼般清脆动听。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
她看到自己站在高高的山崖之上,俯视着整片山林。少女的歌声像片羽毛轻巧地拂过心脏,她从未听过这样美妙的声音。
印象中野兽发情时会用叫声传情达意。所以是有雌兽在求偶吗?她这样想,还蛮好听的。
画面一转,一个灰头土脸神态可疑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穿梭在丛林里。小夭在看到那张脸时愣住了,那分明是自己。
如果对面的是自己,现在自己又是谁?小夭低头看着自己不染纤尘的白衣,以及被风拂乱的银发……大脑轰然,自己竟然看到了相柳的记忆。
从初识到心动到决裂的一串串记忆……
眼泪无声无息地从脸颊滑落,良久,小夭终于缓缓地张开了双眼。
“王姬你醒了!”耳边响起巫王激动的声音。小夭失神般呆了片刻,猛然坐起身,四处张望:“相柳呢?相柳在哪?”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她有好多话要问他!
可下一秒小夭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九黎山绿竹楼的旧居里。她明明记得自己在青丘与相柳发生争执,一气之下昏了过去,怎么就到了九黎?
昏迷时听到的对话在脑海中响起----
小夭脸色煞白,她颤抖着手抚上自己的心口,沉静有力的心跳在胸腔里震动,她颤声问道:“心脉受损的人是我,相柳把他的心脏换给了我是吗?”
巫王在一旁沉默不语。
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巨大的悲痛下小夭反而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她浑浑噩噩地出了竹楼,像一具空洞的木偶。
“相柳……相柳。”小夭念着相柳的名字,如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他的踪影,最后看到了倒在祭坛上的白色身影。
相柳毫无生息地躺在祭坛中心,脸色如雪般苍白,胸前拳头大小的血洞触目惊心,纤尘不染的白衣上血迹斑斑,像一朵朵绽放在雪地中的红梅,鲜艳凄美,刺痛着她的眼眸。
“相柳!”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小夭扑过去,眼泪滚滚落下。“你给我起来,我允许你以心换心了吗!”她边哭边骂。
“好一个让我有力自保,有人可依,有处可去。”
“你是不是很得意自己安排的井井有条,让我无可指摘?”
“我告诉你我根本不会感谢你,我只会更加恨你!”小夭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压抑住的悲痛崩溃开来:“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帮我做决定?自以为是的混蛋!”
相柳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像以往那样对她反唇相讥。小夭双手捂脸,跪地,失声痛哭。
一片两片的雪花从空中轻轻飘落,落在小夭眼睫上,像是在为她擦拭眼泪。小夭泪眼朦胧地抬手接住雪花,凝视良久,轻声对相柳说道:“你还记得吗?我说我最怕寂寞,渴望拥有长久的陪伴。”
“虽无力自保,但我会努力求活;虽无处可去,但我可以四海为家,这些我从不曾真正的在意过。”
“我确实想有人可依。可是你知道吗,这句话还有前半句----心之归处,有人可依。”
眼泪大颗大颗滴落在相柳的白衣上,小夭手抚上心口,终于吐露了压抑在心底的汹涌爱意:“我心归处一直是你。”伪装了数百年的不爱与不在意一刹那间彻底分崩离析。
巫王远远地看着伤心欲绝的小夭,心酸地摇了摇头。有多少人以爱为名,却实实在在做着伤害。九命以为给小夭铺好一切路就是对她好,他实在把爱情看的太浅薄了。
当年蚩尤和西陵女巫明知立场对立无法在一起,依然勇敢认爱,这份勇气是多少人不敢承担的。颛顼为了王位不敢,涂山璟为了家族不敢,九命为了心中的大义也不敢。他们口口声声说爱王姬,可又曾含着几分站在她角度考虑的真心呢?
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我好不容易救回了你,你却又让我失去你,相柳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小夭凄然笑道。
“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相见相思,相见相思。”她慢慢地唱起他们初见时的歌曲,相柳是吹动她心弦的风,让她相见即相思。
“君若天上云,妾似云中月,相恋相惜,相恋相惜。”相似的痛苦幼年经历,让他们相恋而相惜。
“君若山中树,妾似树上藤,相伴相依,相伴相依。”轩辕城中西陵王姬和防风二公子形影不离,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鸟,妾似水中鱼,相忘相忆……”小夭唱不下去了,她不想和相柳相忘相忆,她不要永生活在对相柳的追忆里。
小夭慢慢在相柳身旁躺下,努力地靠近他,抱紧他冰冷的身体:“小时候我不明白婶娘为什么会痛苦到追随四叔而去。”
“现在我懂了,一想到世上再也见不到那个懂我怜我呵护我的人,活着连呼吸都痛。我体会到了你一次次救我时的心痛。”
“相柳,我很自私,像你说的那般无能且没用。我做不到你的强大无畏,承受不住再次失去你的痛苦,所以我来陪你了,到时候不要责怪我。”小夭微笑着将手穿进胸腔,苍白着脸不顾疼痛,捏住心脏,就要扯出。
“王姬且慢!”巫王惊呼却已阻拦不及。
心头鲜血顺着小夭的手臂汩汩流下,与相柳的血融在一起,逐渐浸湿二人衣衫。小夭支撑不住歪倒在相柳身上。
蓦地,有红色珠子沾血后从相柳身上升起,它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小夭的心头血,直到她脸色发白发青。
丝丝缕缕的心头血密密麻麻缠绕满红珠,最终凝成一颗完整的心脏,缓缓落进相柳胸膛的血洞里,相柳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已经死去的人逐渐有了心跳和气息。
小夭眨眨眼,一颗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相柳唇角挂着一抹略显无奈的笑,虚弱地抬手替她拭着眼泪,温柔道:“别哭了,还没死。”